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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他只在用鞭不停地抽着我的左肩,原先被子悦刺中的伤口也撕裂开来,我浸在一种烤焦一切的幻觉之中———  血液铁水般熔化,熔成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洪水,卷走一切……

我苦痛地扭曲着微吟。

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抚着我已糊成血肉一团的左肩,他的动作很放荡也很柔和,轻轻地摸,缓缓地移,手的小指上似乎还有翠绿闪亮的一小枚……戒指?———  猛地一捏,我的灵魂都要被他捏碎了啊———  萧然———

颊凉冰冰的,神志稍有不清的我发现那是一柄精致的弯刀,贴在我的脸上,寒气逼人的刃使我明白了我的存在,我还能够活着么?呵,我竟然还是活着的呢,呵呵。

“你长得很好看,但没有鼻子的人是绝不能好看的哦。”

我好像听见萧然说了这样的话。

苏醒过来的我有种死而复生的庆幸,我虽然丝毫不能动弹但思维已经在渐渐地变快了。我首先发现了子悦俊挺的背影,接着明白我的伤口已被包扎好没有那么痛了,再后来知道自己其实是躺在榻上的,身上还盖了一件宽大而温暖的战袍,大红色的子悦的战袍。    我想叫子悦,但我使足力气发出的却是颤抖的叹息声。

子悦转了身来,很是萧条地冷笑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又想刺探敌情去邀功请赏么?”

说完他就走出了营帐,我闭上眼知道冷冷的泪在流下。

我好像又于迷蒙中睡去,也不知是睡去还是  “晕去”。

再一次醒来时我似乎可以缓缓地说话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已不再只是个躺在榻上僵硬的肉体,生命在飞速地倒流回我的身体,争先恐后———  这时候营外的天已大亮了。

我看到的还是子悦的背影,这样看去他显得孤寂而又单薄。

我低低地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不用说了,你想说的我都清楚,那次战役的始末。”他冷冷地打断我的话,“你说得再多也是些废话,我不想听。”

“我想见你。”我努力地喊道。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听来是那样无力又那样苍白,但我还是得喊出来,和着我尽皆化血的思念喷涌。

“你想见我?你想见我的狼狈吗?明鹏,我告诉你,阿奇早就死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子悦,不管怎样都不会再一次改变的子悦。”

我愣愣地喷出一口血,这让我觉得生命又在外泄。我说阿奇阿奇,你回去吧你回到  20世纪去,在这样的战争中你总有一天会死的,你不该就这样死去啊你。

阿奇如果是子悦,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我有这样的直觉。子悦是个太锐利的将帅,他的身上席卷了过多的血腥与孽债。杀过太多人的人如果不被杀那是一种不公,他将生命顶在枪尖上厮杀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别人的枪下剑下死得痛苦不堪。

“阿奇你回去吧,地图我带在身上,你回去……”我忍不住咳起来。

“你赶我走么?明鹏,你是在为我大魏消灭一个值得重视的将帅么?你的法子真好。”子悦一直没有转了头来看我,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声音像他的身影一样平直,“在这里,我有事业,有财富,有朋友,还有数不清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抛开这一切?我一声令下可以令千万人赴死,我一个眼神可以令千万人战栗;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要他们活他们就连想死都办不到。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放弃我的尊贵与权力,去做一个大学生?笑话!”

“阿奇……”

“是子悦。”

“阿奇……”

“我是子悦!”

“阿奇你还喜不喜欢我?”

我看到他的身子抖了一抖,他回过头并且向我走来。我在察觉出他唇边极强烈的讽刺意味的时候也注意到他眼里弥漫开来的浓重的悲哀。

子悦用左手扶住榻沿,慢慢地俯下身来,他的右手抬起来很慢很轻地摸着我的脸,手心的温{奇www书qisuu手com机电子书}热流进我的身体,使我几乎艰于动作。我成了汉白玉的石雕,冰冷没有生气而且僵硬。

他说:“我叫子悦,明鹏。”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的俊逸的面孔,与阿奇出自一个模子。

他,我还是称他为子悦罢,还在向我的脸上轻轻地吹着气,挑起眉眯着眼一副坏男人的模样,他又说:“明鹏,你要只是个女人我就爱你。”

我别过脸去,他却将我的脸扭了回来,他使我必须看着他,但我闭上了眼。我不知道我还爱不爱他,我不知道我还爱不爱这个二十年前我爱得九死不悔的他———他说他已不是阿奇。我曾经爱的是阿奇,那么我爱不爱子悦呢?我……我不知道啊———  只记得伯言从来没有也不会扭过我的脸来。

“明鹏,在这里你必须服从我,我要你只是个女人。”

“我是韩侍郎,”我说我是你的敌人,子悦。

“我这就给你一把刀,你忍心杀了我吗?你忍心吗?”他用那种执着而自信的反问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努力雕塑的坚强和敌对,“你本来就只是个女人,呵,一个让我刘羽将军等了二十年的女人。你要我告诉你这一点吗?”

他的头更低地低下来。

“你要吻我吗?”我问。

“是。”他答。

而这时萧然走了进来,于是子悦也站直了身子。

萧然穿了套藏青色的便装,浅棕色的眸子看来更显得诡密而奇异;他的微笑竟然亲切和谐,隐约之至令你想不透他在为着什么而笑。

“子悦,这就是韩侍郎?一个女人?”萧然饶有兴趣地发问,“你的说过千遍万遍梦中新娘的女人?”

“她是,但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她很好看。”

“她是很好看。”


“她没有清音公主好看。”

“她没有。”

萧然走近榻侧用左手握住我的脚踝,右手抚着我的脚背,低笑:“韩侍郎,以后不要穿这样精织的袜子,否则小兵是扮不像的。”

“你不要动她。”子悦漠然却很严厉地说。

“你真的喜欢她?”

“我只是叫你不要动她。”

没想到子悦已然是这样一个可以用沉静的语气挑战他人的人了,他的目光很平静但是锐气四射,好像石匣中藏着两柄无比锋利的龙泉剑。萧然走过去与他对视时,面对那很有些蛊惑力的棕色眸子,子悦尤为犀利的黑色瞳仁凝在一处,纹丝不动。

“如果我动了呢?”萧然扯开唇角,谑然地一笑,问道。

“你动?你动动看啊,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子悦微微仰了仰头,伸出手去一抹额前的发,没有长发遮掩的他的额头平滑光洁而且开阔。

“你应该把她送回蜀寨,”萧然忽然叹道,“你只能把她送回去。”

“为什么?”

“因为她曾放过你一次,你欠她的人情还没有还!”

他们真的将我给放了,还给了我一匹马。我将自己修饰成没事人一样,冲向蜀寨———  子悦说我肩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那里会留下疤痕。

“无论你到哪里我都可以捉住你,然后永远不放开。”

这句话是阿奇说的还是子悦说的?我记不清楚,但我看到肩上的伤痕就一定会想起子悦与萧然———  那是当然。

奔回寨里我发现那七十一碗酒都没有动,平平整整地摆在地上像在玩什么古怪的阵法。

我音讯全无了四天!

游尘四处寻我,都要急疯了;伯约则一个劲儿地自责说本该他去的才是;孔明曾两度遣使者前往魏营  “交涉”,但魏营将帅只是闭了眼说不知道  我说:好你们这些家伙!让你们喝个底朝天你们竟敢违抗将令,一个个都该军法处置各打四十军棍才是!

那些汉子哑着嗓子说:韩大人,咱就是等你回来给咱们棍子吃的!

有人说我死了。

但他们说韩大人现在正在严肃军纪,他若不下令给我们吃棍子是绝计舍不得死的,谁让游参军说韩大人不会练兵呢,韩大人现在严得不得了,就算死了也会活过来大叫一句“军法处治”骇你一大跳!

我说你们这些混帐小子还真懂我啊,其实我到阎王殿里去转了一圈了,那判官说我还有事没办完就又把我赶回来了。所以呢,韩大人也不打你们了,这样不就永远也不必去阴曹报到了么!

他们说韩大人你可真聪明啊。

露天搁了四日的酒已经很脏了,味道也有些坏,我说大家伙儿要不要换上碗新的?他们说不要。我说喝坏了肚子我可不管哪。

子悦曾叮嘱我这些日子不要喝酒,以免对伤口不利;但我还是把那么一大碗浑浊的酒浆倒进了胃里,自我安慰说这酒都快变醋了,喝喝醋总不打紧吧。

七十一只干干净净的碗,连一点点酒的残渣都没有留。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盛满了七十一碗笑容和月光。忽然有兵卒将碗砰然地摔碎了,这一片空旷中随之接二连三地响起  “乒乒砰砰”的声音,乱成一个爵士鼓场。

6.  他们是两支浴了遍体鲜血的箭,带着未尽的锐气,射出谷口。

又是战争。

我坐在营帐中揉着稍有倦意的眼,还打了个呵欠。相持半个月后子悦、萧然率军退进了一个颇为幽深的谷中,愣是拿出副不与孔明计较一日短长的劲头来。蜀军粮草已经有点  “羞涩”了,劫了曹魏两次粮草也不大顶用,再这样拖下去而不能进取真是颜面全无!

在稍嫌烦躁的氛围中孔明淡然地默认了伯约的献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