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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而今耶律玄元竟然深夜来请她去赏牡丹,这也实在是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尽管她有点不羁的性格,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觉得似乎有点“荒诞不经”。

深夜,陪一个男孩子去赏牡丹,要是给爹爹知道——耶律玄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放心,你爹爹已经熟睡了,我敢担保,他这一觉,一定要睡到明天天亮才能醒来。”她知道耶律玄元“神通广大”,也相信他有这种可以叫她的爹爹一觉睡到大天光的本领,但她还是不能不有顾虑。

“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吗?”

“明天晚上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月光。”

“明天也不行吗?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在晚上。白天赏花,虽然请调稍差,但名种牡丹总还是名种牡丹。”

“你知道我是喜欢追求完美的境界的,除非办不到,那个另当别论。

何况天有不测之风云,说不定明天突然来了一场风暴,把牡丹都摧残了呢?”耶律玄元黯然说道。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但从耶律玄元那两颗漆黑发亮的眼珠,看得出他是充满急切的期待的。

她本来不想去了,终于还是去了。

那两株名种牡丹,果然开得非常好看,在月光下赏花,更是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但耶律玄元却似乎并不是怎么开心,相反,还似乎带有几分忧郁。

“你好像有点心事。是吗?”她问。

“没、没什么。我吹萧给你听,好吗?”

“好呀,我正是最喜欢听你吹萧!”

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说道“是吗?实不相瞒,我请你来我家,固然是为了赏花,但也是为了想要多得一个机会,吹萧给你听的。”

吹萧也要讲“机会”吗?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听见他的萧声的。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只是隔了一晚,第二天她就懂了。

)但为了想早一点听到他那美妙的萧声,她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我给你吹一阙从南朝流传到北方的新词,词寄鹧鸪天,曲子是我自己谱的。”

玉宇无垠,银河皎洁,月光下,牡丹旁,他开始吹起玉萧来了。

月下花前,听自己喜欢的人吹萧,对她来说,也还是第一次。本来应是赏心乐事,但可惜他的萧声也像他的心情一样,带有几分忧郁。

这一新词,她也曾读过,当下接着节拍,漫声吟咏:洛浦风光烂漫时,千金开宴醉为期。

花方著雨犹含笑,蝶不禁寒总是痴。

檀晕吐,玉华滋,不随桃李竟春菲。

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

萧声初起,倒是相当轻快,当真好像带来了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渐渐就有了凄凉的意味了,不过在凄凉之中,也还是有着“期待”的。

唉,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东君”是谁,“花枝”是谁?她那时年纪太小,还未真正懂得这两句话的含义。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是借词寓意,暗示可能会有什么风波来到了。

“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她禁不住再次追问。

他忽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道:“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这句话你好像问过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答过你不只一次了。”不答自答。“现在喜欢,将来也喜欢吗?因为我要知道的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十六岁,这正是对爱情说懂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但这两句话的意思,她总还是懂的。

她低下了头,粉脸地红得简直像那株名种的牡丹“秦红”了。

耶律玄元道:“你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是有着一桩心事。心事就是,只盼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的头俯得更低,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

耶律玄元继续说道:“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一有什么风波,咱们暂时分手的话,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她无法抗拒他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说的‘暂时’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

“不管你去多久,总之我等你回来”她的声音像蚊叫,但耶律玄元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大喜如狂,突然来了一个她竟想不到的动作,将她拥入怀取,吻了她的颊,吻了她的睑,吻了她的唇!一个比一个热烈,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了!

这三年来,她虽然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但可还没有想到,这就是爱情的。

爱情突然来了,来得有如狂风骤雨!(唉,想不到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的初吻,初吻就像这样热烈!(唉,她又怎想得到她尝到的竟是爱情的苦杯,一吻之后,就是生离!)她的心在狂跳,不知是喜欢,还是害怕。────害怕他的狂热,害怕再留下去,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令她心跳的事情。

月影己西斜,她推开了他,说道:“我该走了!”

他幽幽叹道:“不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走吧!你走了。我也该走了!”

可惜她当时心慌意乱,未能领会他的话中之意。第二天她才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她是在将近天明的时候,方始朦胧入梦的。

她父亲今天起床虽然已是比较平时迟了半个时辰,但还是醒得比她早。

她是给父亲唤醒的。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父亲一开口就这样问。


她吃了一惊,说道:“没、没,我没做什么呀!”父亲道:“那为何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来,平时你比我起得早的。”

听见父亲这样说,她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原来爹爹并不知道昨晚我去了他的家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得这样熟。爹,你有什么事吗?”她开始注意到父亲的面色好像和平时有点两样了。父亲说道:“有。而且这件事和你也多少有点关系的。”

她不禁又吃了一惊,“什么事和我有关?”

“那位耶律大娘的儿子,他是叫耶律玄元吧,你和他很要好,几乎是天天在一起的,是吗?”

她红着脸道:“我喜欢他家里的牡丹,他又很会吹萧,因此我是时常去他家里的。他不但教我吹萧,还教我念诗呢。爹,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的,你也并没有说是不能去找他的呀!父亲摆了摆手,说道:“我并没有禁止你和他来往。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她呆了一呆,“不知道。他、他是什么身份?”

“你们这么要好,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

父亲笑道:“你别慌张,我当然相信你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接着说道:“好在你以往一直是扮作男孩子和他游玩,别人也不会注意你们孩子的事情。从今天起,我要你恢复闺女的身份,不准你到外面乱跑了。还有,你这位小朋友,你最好忘记了他!”

“为什么?”她更加吃惊了。

“因为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辽国的王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王子,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们母子之所以住在民间,那是因为他的母亲还没有名份。”

“什么叫做还没有名份?”

她的父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他是辽国皇帝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末入宫的。”她吃惊问道:“爹,你怎么知道?”

父亲道:“今天一早,有一辆四匹白马拉的金马车接他们母子去了,护送的八个人是卸林军的军官。我虽然不在官场,也有官场上的朋友,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了。这是我刚刚打听到的。”

想不到昨晚的一吻定情,今早醒来,已是变成诀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耶律玄元昨晚的咏叹还留在她的耳边,他的人却已远离她了!”

昨晚那些不可解的话语,如今也全都明白了!

她懂得了什么是耶律玄元所说的“不可测的风波”了,唉,昨晚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加上‘万一’这两个字的,但我还以为他是杞人忧天呢、谁知不是‘万一’,而是已成的事实!昨晚在他的约会之时,这个风波是早已来到的!”

她心乱如麻,对着她的父亲,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了。

父亲好像亦已懂得女儿的心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咱们女真族自从在东北崛起以来,日益强盛,如今已是定了国号为:“金”,不甘再做辽国的属领了。(按:女真族即满族的前身,五代时居于混同江,即今之松花江以北。自哈尔滨以东地方者名“生女真”,混同江以南者名“熟女真”,均先后成为辽的属领。至北宋神宗时期,女真族酋长阿骨打统一各部落,公元一一一五阿骨打即帝位,即位不过十年,至公元一一二五年,便即灭辽。)依我看这个形势金国和辽国迟早必定要打一场大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大仗!就形势而言,我相信咱们金国也一定能够打胜。但耶律玄元是辽国的王子,所以你和他的这段交情,最好是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好!否则不但累了你的终身,恐怕还要带给咱们全家以莫测之祸,你明白吗?”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父亲又说得这样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又焉能不明?不过。要她“忘记得干干净净”,那却是她绝计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