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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其实檀羽冲是早知道她是辽国人了,因为“赫连”也是辽国人的大姓。

檀羽冲道:“怪不得你知道身份是辽国王子的耶律玄元,你是辽国的贵族吧?”

赫连清波微笑道:“这似乎应该轮到你先说了吧?”檀羽冲心头一凛:“我不想给她知道我的来历,却如何可以问她的身世?”要知他们是有约在先,对方告诉告诉他什么事情,他就得告诉对方同样的事情的。

“恕我问得冒昧,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檀羽冲道。

赫连清波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是贵族也好,是平民也好,国破家亡之后,还不都是一样。不过,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也无妨。我们这一家二十年前是住在燕京的一家普通人家。”说罢,好像有点害怕檀羽冲不相信的样子,又再加上一句:“信不信由你。”

檀羽冲半信半疑,好在他从对方的回答之中已经得到“启发”,便即模仿赫连清波的口气说道:“我们这家十年前是住在盘龙山上的一家普通猎户,我的父母都是猎人。”同样加上一句:“信不信由你。”他这话倒不能算是说谎,不错他的祖父是金国的王爷,但逃至盘龙山之时,早已放弃了王位,他的父母的确是以打猎为生的。赫连清波道:“你肯相信我,我就相信你。你还想知道什么?但这次总该轮到你先说了吧?”

檀羽冲道:“好,我说。实不相瞒,你说的那位辽国王子耶律玄元正是我的师父,这支玉萧也是他给我的。”

赫连清波道:“我的武功和吹萧都是我的娘亲教的。”檀羽冲征了一怔,说道:“你吹的那支曲子也是令堂教的?”

赫连清波道:“是啊,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檀羽冲道:“没、没什么。”

赫连清波笑道:“你骗不过我的,我从你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你觉得奇怪。”

檀羽冲道:“只因我听过师父吹过这支曲子,所以忍不住问问而已。

要说是好奇,也未尝不可。”

赫连清波道:“好,那我就替你解开疑团吧。刚才我还未说完呢,不错,这支曲子是家母教我吹的,但她也是有她的师父的呀。”

檀羽冲道:“哦,令堂的师父是谁呢?”

赫连清波道:“她是金兰密友,也是住在她邻家的一位姑娘。”

“你的师父有个秘密,不知你知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在他未曾成为王子之前,他也是住在燕京的,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檀羽冲道:“我知道。”

赫连清波继续说下去:“那时,耶律玄元喜欢一位姓齐的姑娘,时常吹萧给她听。这位姓齐的姑娘就是家母的当年的好朋友,她们是比邻而居的。”

檀羽冲道:“哦,原来这样。”

“那时我还没出生呢。”赫连清波继奇$%^書*(网!&*$收集整理续说道:“但家母倒是很想念这位性齐的姑娘的,听说她后来改嫁了别人,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我不知道。”檀羽冲道。其实,他当然是知道的,这位“齐姑娘”,就是商州节度使完颜鉴的夫人,这位完颜夫人不但是他的师父的旧情人,和他一家也是有着特殊关系的。

这是他第一次说谎,不觉得脸上有点热。

赫连清波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说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檀羽冲不敢再问下去,说道:“没什么了。天色不早,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就此分手了吧?”

赫连清波道:“你上那儿?”

檀羽冲怔了一怔,说道:“我没一定去处。”

赫连清波道:“真的吗,这可真是巧极了,我也没有一定去处的。”

听她的口气,似乎想和檀羽冲结伴同行。

檀羽冲在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师父也有一段渊源之后,对她更增好感,不过他身负国恨家仇,纵然是有好感,也不敢和她相处太深。因为即使不怕泄漏了自己的秘密,也怕连累了她。

“我想先回到盘龙山祭扫爹娘的坟墓,不敢委屈姑娘作伴,咱们就此别过。”说罢,檀羽冲纵马上山。他这样说过,赫连清波也是不好意思跟他上山了。

赫连清波强笑道:“你说得好,浮萍骤散本无端,这样散了也好。”

檀羽冲心头一热,忍不住冲口而出,说道:“但愿两片浮萍将来还有碰在一起的时候。”

赫连清波已经跨上坐骑,下山去了。

一在山上,一在山下,赫连清波的背影已经不见了,但檀羽冲仍然隐隐听见了随风吹来的她的一声叹息。

“浮萍聚散本无端”,檀羽冲的心里不觉也是兴起一片无可奈何的感觉,怅怅惘惘,独自上山。

赫连清波引起他的感触还不只此。在他和赫连清波之间,是还有一条“纽带”连系着的,这条“纽带”用现代的语言来说,亦即是“人际关系”。他不禁心里想道:“这个世界也真是太细小了,想不到我母亲的恩人,也是她母亲的好友。”

他对完颜鉴无好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仇,因为她的母亲是被完颜鉴的手下射杀的。但完颜鉴的妻子却曾救过他们母子的性命,而且若没有她的收留,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头,他们母子也的确是难以找到容身之地。

但这个恩人,也带起了他的妹妹。当时还未满三岁的妹妹。

当然他知道完颜鉴夫人带走他的妹妹。是出于一番好意,但这个妹妹,他总是要找回来才行。

他也知道师父的心事,师父虽然业已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决意要练成绝世武功。他把自己的理想和抱负都己寄托在他的身上了,但他知道,他的师父还有一个抛不开的人,那人就是他的旧日情人,亦即是完颜鉴的夫人。

完颜夫人是在七年前离开丈夫,耶律玄元不知她的下落,也没打听过她的消息。他的心事只有徒弟知道。


为了找寻自己的妹妹,为了师父的相念,他都应该设法去打听完颜夫人的消息。

“不知完颜夫人是否已经回到燕京老家,可惜我刚才忘记了向清波打听她的母亲旧家的住址。她的母亲和完颜夫人本是邻居的。”

他回到了七年前的旧家,所有的亲人都已长埋黄土,他孑然一身,不禁怆然泪下。

但不幸中之万幸的是。他的父母和爷爷、外公(张炎)等人的埋葬地点是在两面悬崖夹峙下的一个幽谷,是外人很难发现的隐秘之所,倒没有受到破坏。

四个亲人,三座坟墓。为了怕别人发现,三座坟墓都没敢立下墓碑,也不像一般坟墓的形式,只是三堆“土馒头”。如今土堆上已是野草丛生了。左边那一堆黄土埋的是他的“外公”张炎,中间那堆的是他的爷爷檀公直,右边那堆黄土则是他的父母合葬。但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知道,这三坯黄土之下,埋葬的竟是金国的贝勒、贝子、大宋的义士和抗金名将岳飞的外孙女儿?天色忽地转为阴沉,落下小雨。苦雨凄风,天公也似为他悲泣。檀羽冲撮土为香,在爷爷坟前禀告:“爷爷,我已经杀了哈必图,替你报了仇了!”

但真的报了仇么,一阵冷风吹来,他从激动中恢复了清醒,他知道爷爷真正的仇人其实是金国的皇帝,哈必图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奴才头目而已。他的武功再好,这个仇只怕也是难以报。爷爷也未必希望他真的去杀了金国的皇帝替自己报仇。

他心头苦笑,转过身在父母坟前跪下,说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没有辜负的你的斯望;我已经跟师父学好武功回来了。你的教导,我绝不敢忘记。”他迎着苦雨凄风,走到“外公”坟前跪下,他已经知道这个“外公”并不是他的亲外公,但这个外公对他母子恩重如山,而且也是最疼他的。他怀着悲痛与歉疚的心情,跪在张炎坟前说道:“公公,你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我是永难报答的了。你暂且在这里安歇吧。

你的心愿我将来必定为你做到的。”张炎的心愿是什么,就是希望在他死后,尸骸能够重归故旧,安葬在他故主张宪的坟墓旁边。

他的这个心愿,是在他的生前,告诉檀羽冲的母亲的,檀羽冲的母亲在她临死之前,也还没有忘记她这个义父的心愿当作遗嘱吩咐自己的儿子。

张炎的故主张宪就是檀羽冲真正的外公。而檀羽冲亦已知道了母亲的外公(亦即是他的外曾祖父)乃是宋朝的抗金名将岳飞。他的外公张宪不但是岳飞的女婿,也是岳飞手下的第一员猛将。

外公和曾祖父他都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也没有见过。

但他的母亲生前却渴望能够回去祭扫他们的坟墓的。而檀羽冲对这两个未见过面的早已死了多年的尊长,也怀着极其敬慕的心情的。

妈妈留给他的传家之宝还藏在他的身上,那是一个锦盒,锦盒里藏的是一张色泽已变得暗黄的纸条。但在这张残破的纸张上却有岳飞亲笔写的一首词,这张岳飞的笔迹是张炎舍了性命保存下来,在临死之前交给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又在临死之前交给他的。

这首满江红词,他早已熟记心中,用不着打开锦盒,拿出来看了。

他站在风雨之中,手指触摸锦盒,胸中尽是激情,放声吟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遥望南天,依稀可以想见他的外曾祖父当年策马横刀,高呼“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的豪情;檀羽冲不禁悠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