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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云蕾的马在悲鸣,远处张丹枫的那匹宝马在悲鸣,“马鸣风萧萧”,风声传送马鸣之声,更好像两个好朋友在生离死别之时,悲歌酬答。马犹如此人何以堪?云蕾在门内惨叫一声,晕倒地上,耳边隐约听得母亲叫道:“呀,好可怜的孩子!”

但还有人比云蕾更要可怜,那是张丹枫。云蕾此际,尚有父母在身旁抚慰着她,可是张丹枫的满怀凄楚,却连找一个人诉说也不能够。他绝望到了极点。如痴如狂,天地茫茫,孤身只影,竟不知该走到何处?

他信马所之,只见唐古拉山高耸云霄,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师父曾约过他在北高峰相会,好像是要去拜会什么魔头。张丹枫本来是聪明绝顶,记性过人,然而心灵上的重创,竟使他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除了云蕾和她的事情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只能记得一鳞半爪,连那老魔头是谁,师父为何要去拜会他他都记不起来了。还幸他尚记得有一个师父,他心头的郁积,正要找一个人倾吐,于是他沿着唐古拉山策观而行,走了两天把马放在山下,让它自行觅食,自己单独登山。

山高入云,杳不见人,张丹枫越走越觉得孤寂,越走越怀念和云蕾并马同行的情景。他和云蕾曾在春暖花开之日,踏遍山温水暖的江南,也曾在朔风怒号的日子,穿过风沙漠漠的北方原野,然而不论是山温水暖的江南或是风沙漠漠的塞北,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美到极点,甜到极点。他好几次在沉思之际还以为云蕾尚在身边,高声地叫:“小兄弟,小兄弟!”可是荒山深谷之中,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小兄弟”再也不见了。

张丹枫就这样如痴如狂地独自走上唐古拉山,第一日还有点清醒,记得自己此来是要找师父,第二日就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单独在这荒山之中。见着山花枯树怪石奇峰,眼前都幻出云蕾的形象,听到流泉山涧的声音,也好像云蕾在呼唤他,然而这“呼唤”之声倏忽又变成了那“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张丹枫永远忘不掉这个声音。这声音在追逐着他,他不敢下山,茫无目的地向山上跑,好像这样就可以躲开那个声音,避开那个令人厌烦的山下的世界。

第二日傍晚,他走到了山顶,停下足来,忽觉腹中饥渴,这才记得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在登山的第一日已经吃完,这一天竟然没有吃过半点东西,饥饿使他稍稍清醒,想起自己该去找点吃的东西,抬头一看,只见山上一间石屋隐隐冒出炊烟。

张丹枫哪里知道这正是自己师门的大对头,上官天野所居的石室。这时他只知道要找吃的东西,他跑去推门,那两扇石门关得紧紧的推它不动,这两扇石门在他眼中倏又幻成云蕾家的那两扇破门,“嗯,我要走进门内!”门内好像便有云蕾,他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气力,猛地运用金刚大力手的功夫,在石门上重重地击了两掌,那石门竟然给他的金刚掌力震开了。

忽听得门内一声怪笑:“什么人这样大胆,敢毁坏我的门户!”隔着石门,那笑声却像利刃一般刺进他的耳鼓,张丹枫凛然一惊,这可怖的笑声和云蕾的笑声简直有如夜莺之于枭鸟“这里面没有云蕾,呀,我来到这里是做什么呢?”这霎时间张丹枫的神志又转模糊,饥饿亦已忘却。倏忽之间,忽见几条黑影向自己奔来,张丹枫本能地运用武功相抗,伸指出掌,竟在黑漆漆的石室中施用上乘的点穴功夫,只听得“咕咚咕咚”几声疾响,那几条黑影都扑倒地上。就在此,只见里面的一间密室石门一开,一条黑影现出身来,人还未到,劲风先到,张丹枫忽感地转天旋,一交跌倒,人事不知。

这几个被他点倒的人是上官天野的侍者,上官天野这时正从密室之中走了出来。

上官天野武功盖世,且有“魔头”之号,几十年来,隐居此山,武林高手,不敢从他居处的附近经过,却不料被张丹枫震塌了他的石门。上官天野初时还以为是玄机逸士,但转念一想,以玄机逸士的身份,绝不会这样无礼,心中极是奇怪,到他遥用“一指禅”的功夫,点倒了张丹枫之后,便急急点燃灯火,要看这个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究是何人?

这一看更令上官天野惊诧,只见倒在地上的竟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只是形容憔悴,似病非病,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上官天野所学甚广,医卜星相,无所不能,一见情状,便知其中定有蹊跷,试替张丹枫把脉,一把之下,具有绝世武功的上官天野,也不禁大为奇怪。

要知他的一指禅功,已练至出神入化之境,所点者又是张丹枫胁下的软麻穴,按理来说,附近的血流受到阻滞,脉搏必然迟缓。但张丹枫的脉象却是如常,只是微现出虚弱的迹象,深通医理者一探便知这乃是因饥饿所致,而并非是受了点穴的影响。

上官天野心中想道:“若然是绝顶的高手,像玄机逸士这样的人,还可以用闭穴法来防御我的一指禅功,但若用闭穴法虽被点中,亦不至于晕厥,而且在脉象中亦没有闭穴的迹象。此人既被点倒,却又并无伤损,不知是何缘故?难道世上还有另一种我所不知晓的神奇的内功么?”

上官天野当真没有料到,世上果然还有一种他所不知晓的神奇内功,那就是彭和尚所着的《玄功要诀》里所载的功夫。上官天野所习的内功,走的乃是怪异的一路,厉害是厉害到了极点,但却远远不及彭和尚的“玄功”来得纯正。故此张丹枫功力虽尚远远不及上官天野,但被他的一指禅功遥遥点中穴道之时,却自然能运功与之相抗,所以虽然晕厥,却无伤损。

上官天野又想道:“这少年年纪青青,又在饥饿之中,居然能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我的四个侍者一齐制服,这等本事非有二三十年的功力,绝难做到,难道他是在娘胎里便练武功的么?”猛地心中一惊:莫非他是大对头玄机逸士的弟子?但转念一想,即算是玄机逸士的弟子,年纪青青,亦不应具有如此武功,而且他应付“一指禅”的功夫,也不像玄机逸士这一路的功夫。

上官天野百思不得其解,他虽有“魔头”之号,却亦有那“怜才”之念,当下将张丹枫点醒。张丹枫迷迷糊糊,眼睛也不睁开,竟不知自己曾做过何事,一有知觉,便嚷道:“小兄弟,小兄弟。”上官天野倒了一碗茶放在他的口边,只听得张丹枫又嚷道:“呀,呀,小兄弟,你不欢喜马奶酒,我也不喝这马奶酒。”

上官天野心道:“这人神思纷乱,怪不得在脉象之中,有心火郁结之象。”道:“好,你不要马奶酒,用酸葡萄酒来送乳酪吧。”另外取过一奶酪,仍将那碗香茶移开了又再拿回给他。张丹枫迷迷糊糊,将奶酪和香茶都一齐喝了,叫道:“小兄弟,小兄弟,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我踏进门来,你不再赶我了?哈哈,你不再赶我了!”蓦地向长椅一倒,呼呼熟睡,他季实是太疲倦了。

上官天野不知怎的,只觉这少年与自己甚是投缘,想道:“我这碗香茶内有此山特产的雪参,可以养气活血,加上这碗乳酪,他便再睡一天不吃东西也是无妨。”当下将张丹枫抱回自己的书房,便让他在自己平时睡午觉的温玉榻上安歇。

张丹枫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下午,只觉隐隐幽香,沁人心脾,睁眼一看,只见阳光透过窗户,窗口供着一盆芝兰,窗户两边挂着一副对联,联道:“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房中布置精雅,壁上还有一幅书图,画中一片紫竹林,林中一个紫衣少女,长眉入鬓,似喜似嗔。张丹枫心中一怔:画中的景象,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连画中的少女,那身材体态,也象和自己有一面之缘。张丹枫重读联语:“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如醉如痴,只觉云蕾的影子在眼前浮晃,紫竹林中的少女突地化成了云蕾,好像要从画图中跳出来,转眼之间又消失了。张丹枫自言自笑道:“天地之间哪还有人比得上我的小兄弟,画中少女虽美也难及她万一。”不知不觉拿起书案的纸笔,画了一张又一画,画的都是云蕾的肖像,有含羞的云蕾,有带笑的云蕾,有薄怒的云蕾,有佯嗔的云蕾,有惹怜的云蕾,种种神情,种种体态,一一描绘在纸上,兴犹未已,又画了一幅她和自己并马奔驰的图画,题上一首小词道:“掠水惊鸿,寻巢乳燕,云山记得曾相见,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漠漠无由面。人隔天河,声疑禁院,心魂漫逐秋魂转,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画完掷笔长笑忽地又呜呜痛哭起来。

忽觉有人在自己肩上轻轻一拍,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相貌虽然凶恶,眼光中却似乎对自己透露着无限的同情与关切,只听他微微笑道:“你是谁?你哭什么?”张丹枫道:“你是谁?你又笑什么?”那老头哈哈大笑道:“真想不到天地之间,竟然还有你我两个痴人!”两人相对,哭了一阵,又笑了一阵,那老头道:“你昨晚叫了一晚小兄弟、小兄弟,你的小兄弟在哪里?”张丹枫不理不睬,拿起自己所画的十几张云蕾的图像,逐一细看,又呜呜地痛哭起来。

那老头道:“哈,这就是你的小兄弟吗?”张丹枫嚷道:“你怎敢瞪着眼睛看我的小兄弟,哼,哼,我要打你这个没礼貌的糟老头子。”一掌扫去,那老头竖起一指,轻轻一点,张丹枫的金刚掌力,被他指头轻轻一触,全都消解,忽地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对着一张云蕾的图像哭道:“呀,呀,我不许别人瞪着眼睛看你,为什么你却又瞪着眼睛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