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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在的感觉年轻时是不经意的,家庭生活过得久了,就发现自在的生活实在太重要了。自在是一个人幸福的最重要的标志。我和琦琦在一起过,虽然也觉得幸福,但那种自在的感觉实在太少了。如果下半生和美丽过,会怎么样呢?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不应该。不过,想想也是不可能的。那样的女人欲望定是非常强的,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性,还有金钱,智慧,甚至还有诗。真不敢把诗与那些东西并列,但事实就是如此。

若干年以后,当我回忆那段零乱的生活时,我发现,美丽给杨树打电话似乎总是在酒后,当然是清醒之后。那是在万念俱毁之后,是在经受了极大的刺激和难忍的悔恨之后,是在完成精神生命的一次休整而要开始新的历程之时,也是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精神生活突然出现空白之时,她想起了可怜的杨树,可爱的杨树,可以听她诉说的杨树,可能会是她新生命的杨树,是诗人杨树,是班上的佼佼者杨树,是生活在金钱与权力的阴影下的杨树,是需要帮助的杨树,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的杨树,是她在暗夜里独守空房时首先想到的男人杨树,是爱着她又被她真正经验过的一次完美的恋爱中的杨树。

一想起这些,就使我疼痛。人生是多么地了草啊,你根本不能精心地生活每一天,你早晨打算得好好地,可是出门后的第一个人或第一件事就可能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你的初衷,这一天,你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过,而是要应付时间和事件。人生就是在应付中一晃而过的。比如琦琦,她对我其实就是这样,她来到了我的世界,这根本就是我没有想过的,可爱到来了,于是我便开始爱,然后为了爱差点丧失生命,然后为了爱就来到了达州,在这里,又是在我们根本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有了灵灵的痛苦,我们应付这人世间的沧桑,在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的时候,美丽却又莫名其妙地闯入我的生活,不可抑制的爱一天天地生长着,我根本就不想要,可它在我身体里疯狂地生长着,我便必须得应付它。我能取舍吗?可以,可是当我取舍了它之后,谁知道又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呢?即使是意料之中,你还得去应付。从来就没有一件事是在你的控制之中,这便是不幸。

我对成年后的杨树是怀着同情的。他的自我的丧失,他的种种不幸,都是他无法预料的,且是在不自觉中发生的。我们可以设想,当大学生杨树放弃了心爱的人而留在什么国家机关或去干了什么大事业,他又会怎么样呢?他会有幸福吗?他会在后来经历这种丧失与不幸吗?也许不会,也许会。在那个爱情至上的年代,他选择了爱情,毫无疑问,这是对的,可是,在这选择中,他放弃了很多,比如梦想,比如未知的命运。谁能说他选择的就是对的呢?

如果他不回到达州,如果没有儿子灵灵,如果琦琦对他不那么冷淡,他就绝不会走上另一条道路,可是,这一切仿佛是谁早就设计好了的一样,他按时按计地一步步走下去了。

我的虚拟婚姻  4(1)

从上海回来的那一天开始,程琦的宗教事业开始了。

她抱着孩子来到校长的办公室,对校长说,校长,我要请一年的假。校长惊诧地问她,怎么了?她说,我要救我的孩子。校长沉默了,他看了看对面程琦怀里的孩子,正歪着头看他办公桌前的台历,运动有些迟钝,他被说服了。校长说,你只能拿基本工资,其它的都没有了。

她是永远都不会请什么保姆了。杨树还在停职,也呆在家里。现在,杨树要做的是状告医院和小保姆小叶。告小保姆是程琦一定要做的,杨树觉得人都找不到了,还告她干什么。程琦不行,她无法原谅这个没良心的乡下姑娘。现在,她对乡下人真是恨之入骨。

她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她说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炸弹,落地有声,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这是仇恨,是痛苦。

杨树的公司就有律师。杨树请他来打这场官司。

一周以后,杨树把诉状递到区法院,当然只是告医院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小叶。法院正式受理了这个案子。法官说,取证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工作,可能要到两个月以后才能开庭。

他们能等。每天晚上睡觉,当程琦在换睡衣时,她就看到了自己腹前的刀口,再想想下面还有刀口,她的愤怒迸发了。她想起住院前自己特意挑选了一套非常名贵的化妆品和一套塑身内衣,那是她两个月的工资啊。她让杨树挑选了恰当的时间送给了那个妇产科主任杨金秀。她想起自己流了一夜的泪,哭喊了一夜,据杨树说,整个楼里面当时都回荡着她那残痛的叫声,甚至此后的好几天,杨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程琦在哭喊。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啊。她想起自己的儿子本可能好好的,根本就不是他们酒后所致,但那个妇产科主任冷漠地看了看她的下身说,怎么还是这样?她当时听到那个死婆娘无情的声音时,简直要疯了。她想起那些护士匆匆地把孩子抱出去说是检查,也不知道是抱到哪里去了,而可怜的孩子一直哭到声音嘶哑……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死婆娘。她越想越气。一定要把那个死老婆娘送上法庭。

她还恨杨树。他为什么要选那家医院?为什么不让她早些进行剖腹产?在那个护士去检查时,他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在她生孩子时睡着了?为什么在当时她要小叶到家里来时他不坚决反对?他为什么才挣那么些钱?再往前说,他为什么要在大学里对她那么好?他为什么要为她死?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破地方来?他为什么在酒后非要和她交欢?他为什么不戴套子?……她对他充满了厌恶,恨不得马上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远离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家务活都归杨树,她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她的心全都在灵灵身上。她每天都带着孩子去市图书馆,去查报纸和杂志,看看有哪些广告和报道。她还在各种医学书籍上查找治疗的方法。她有时中午连家也不回,只在外面随便吃一点。杨树则在家里一直要等到一点钟才自己吃。她不管杨树,杨树说了好几次,如果中午不回来,一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她就是不打。

街道上的电线杆和厕所里总是贴着各种治疗的广告,据说,那些江湖郎中的一些偏方也是很管用的。程琦便背着灵灵大街小巷地走,一见厕所就进,不管是男厕还是女厕。有一阵子,程琦头发也不梳,背着孩子走累了就随便一坐,满脸的疲惫,活像那些拾垃圾的。她按那些广告上写的电话去找那些江湖人士,每次把药都买回来,可是却不敢给灵灵吃。她总是无休止地给上海的陈教授打电话,问那些江湖术士的药方对不对。陈教授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相信那些东西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会去试一试,又忍不住地要问陈教授。陈教授终于不耐烦地对她说,你若再相信那些东西,以后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电话还在打,可她也还是一直在收集那些江湖郎中的药。一个月以后,她收集的药几乎都能开展览了。

她还从一个按摩师那里学会了如何给灵灵按摩的手法,每天早上、下午和晚上都要各进行两个小时。而在早上,她总是要带孩子去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小药店的中医师那里针灸。她把孩子紧紧地抱着,让医生很快地给孩子扎针,然后她哄着孩子不要动。可是,孩子哪里能安静那么久,不一会儿就会滚针。一周后,她看见儿子的身上到处都是针眼儿时,实在不忍心了。她自己开始按摩了,也不针灸了。

她有时也偷偷地把那些江湖术师的药取少量给孩子吃,看有没有奇效。孩子根本不愿意吃,把小脸挣得紫红,嘴里却把刚刚喂上的药吐得干干净净,还把刚刚换上的衣服也弄脏了。她不甘心,又弄好了药,对儿子说,来乖乖,把这些药吃上后你就好了,来,乖乖。可是,儿子不管她这一套,一把把她手中的药打翻了。她生气了,又弄好了药,将儿子用腿夹住,左手把他的鼻子抓住,右手等儿子张嘴要哭时将勺子放进了嘴里,把舌头压住。药终于在孩子呼吸时咽进去了,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有几天把孩子的胃喂坏了,什么都不吃,光是喝水。她心疼地看着儿子,把那些药扔进了垃圾箱里。

在抱孩子晒太阳时,她不想到人群中去。她怕别人问她孩子的事。那些人谁知道会怀着什么样的心理,谁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心灾乐祸地笑她。她原来是多么美啊,人人见她都是笑着,羡慕着,可是,现在她看见的是人们的同情和讥笑。她抱着孩子到大院外去,去三里外的广场上。那里有一片绿地,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在那里,她碰到一位和她同样悲惨的妇女,那位妇女的孩子得的是严重的癫痫病。那个孩子一点儿都不心疼,可是她看着看着就伤心起来,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她们成了朋友。那位妇女是个下岗工人,叫吴玉珍,她没有钱去给孩子看病,也对孩子不抱任何希望。她对程琦说,我打算再生一个,你呢,难道你不想再生一个吗?程琦一听,沉重地摇摇头说,不,我不再生了,我要把这一个看好,一定要把他治好。

我的虚拟婚姻  4(2)

认识了吴玉珍,程琦觉得自己儿子的病并不算什么,她越发地自信能够看好儿子的病。认识了吴玉珍,她便每天都去那儿晒太阳。在那儿,程琦还认识了一个某大学退休的体育系教授,叫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