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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这时汽轮机已经就位,人们正在用专用工具拧那碗口大的螺丝帽。两个专家看了摊开双手,耸着肩直摇头,带着冷嘲热讽而又无可奈何的口吻说:“好好,那就让上帝保佑你们发电吧!”说完转身走了。可是专办主任曹超仁没有动,不但神气失去了大半,而且还象一个失去依靠的孩子张嘴凝目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当北国的那股寒风更加猛烈地刮来时,他才感到应该表白一下当时行为了。于是他既带着内疚,也装着笑脸,见人就讲,逢人便说,同时还清泪长流自动地在会上做检讨:  “……我,我还不是为了做好工作,电力工业是一门深奥的技术嘛,我们底子簿,条件又差,想借助人家来发展我们,谁知,唉,谁知别有用心呢?”

第十三章  导体与热源



冬夜,天寒、风紧。除了偶尔从工地上传来一阵金属的敲击声响和电弧道道闪光而外,到处是一片沉寂和清冷,只有方林还坐在办公室里伏案工作。他提起笔来在日记上写道:古人云,凡为将者不知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军情,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识兵势乃庸才也。古人都懂得知识,才能和领导艺术的重要性,难道二十世纪的现代人到不如了。

这时外面起了一阵北风,朔风中室外那几颗柏杨和刺槐的枝杆被刮得呜呜发响。他好象想起了什么,放下笔来急步走到窗前放眼看去。月光沉入了西山,午夜已经到来,楼外那条混凝土路上又响起了夜班工人的脚步和自行车的铃响。他推开窗扇,借着路灯看去,发现在那一行人流的末尾有一个身材瘦长的人低着头在不紧不慢地走着。路灯映出了他那时而变长,时而又短的身影,渐渐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下放班组劳动的工程师张文彬。他忙高声地喊道:“张工,请你等一等!”然后急步跑出室外。等他跑到路边的灯杆之下再仔细一瞧时,张文彬已经无影无踪。只发现路旁有一条由人自由踩出的小道,一个人影在小道尽头那一片柏杨和刺槐丛中慢慢地消失了。他只有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那深邃、幽静的夜空使他不尽苦思和徘徊。

记得前不久,那是在单身宿舍门口,张文彬也是从工地下班回来,他上前去和他打招呼,谁知对方连头都没有抬,而且面色十分冷漠,只是在鼻子里“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没有停步就擦身上了单身宿舍楼。这些现象不能不使他去沉思,去苦想,他为啥这样冷淡而又回避自己,这到底为啥呢?

他想啊,想了很多很多,不只是想那一个人,而且想了全工地的人。同时也想起了第一次由西南边疆调回时老政委讲给他生动而又风趣的话,那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他多么难忘啊。“评价一个人的工作好坏,不能只看干劲不问效果,也不能只看宣言不看行动,而且还要看是否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和领导艺术。那种忙忙碌碌的事务主义者不可取,同样那些夸夸其谈的飘浮作风也不能要,而且那种专横跋扈的军阀行为更要铲除。我们要的是胆识,气魄、实效。近些年来外国的科学技术为什么突飞猛进,我看就是因为求实。那种只凭勇敢、觉悟不会适应科学发展的今天。”说到这里老政委凝眉沉思了片刻说:“除了上面说的那些,同时还要会用人罗,为什么不能把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呢?”接着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书来指了指:“看过三国演义吗,那里面有个周俞很会打仗,只是由于气量侠小,结果被孔明活活气死了。而刘备这个人呢,虽然文不如诸葛、庞统,武不如五虎上将,但是他会用人啦,他摔了啊斗不仅收了子龙之心,就连文武百官的心都被他收去了。这股劲你说有多大啊。当然他那一套咱们不学,然而大战长坂坡,七擒孟获都要你亲自出马吗,嗯!”老政委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显得意味声长地进一步说:“我的意思你懂了么,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干出来的,就是要你团结群众,放手发动群众。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何况我们的国家大呀,人才多哇。古人说君子用人如寒冬寻火,我们中国历来就有爱才的传统。萧何月下追韩,刘备三请诸葛不就是么。要建设富强的国家,就是要我们去开发,国家用人,但当论其贤否,不当限以出身,特别是人才的开发、利用,可不能象前几年那样不尊重科学,轻视知识和不爱人才了。捉只麻雀还要撒把米,何况是人呢?”说着他感慨万分地指着大院那一排高大挺拔的柏杨:“别看一片绿叶虽小,但它能组成参天大树啊。古人说今欲振中国,在广人才,古人又说国之盛衰,系乎人才,可见人才之重要了。”

这是经验之谈,教训之谈,事业成败之谈。可是有多少人意识到了呢,老政委的经验是什么,老电业的经验又是什么,正好形成了一个对比,一个视才如渴,一个妒贤如火。



那是方林刚来不久的一个夜晚,星光显得高远,淡月已近西沉,他来到了楼前那条灰白色的水泥路上。他低眉沉思,左右徘徊,张文彬那冷漠的态度,郭云那不说不笑的神情,梁总那不苟言笑微微蹩着眉头,好象永远都在思索的样子,以及曹超仁夫妇那过分热情而又捉摸不透的心理,就如一个飘浮的问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挂在他的脑际之间,使他无法排解。按照马列主义学说,社会的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意识,反过来人们的意识,又说明了社会什么呢?难道是五七年的政治风云,五八年的生产起落和六零年的灾害,在人们心灵上引起的反映么?他倒背双手朝东走了几步,却被一阵金属敲击声打乱了。他忙停步,回首西望,这才发现在高大厂房那边的上空被映得一派通明。一道道耀眼的弧光象一把把金色的宝剑击着长空,那光兰的兰得耀眼,白的白得如银,好一派奇观啊。他心情有些激荡,身后似乎有一个无形力量的驱使,便抬步朝那个方向走去了。绕过一道高墙,又穿过几根管道走廊,然后向南一拐,才发现这里却有另外奇特的景象。在一颗颗高压水银灯下,闪灼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电弧光亮,把一片锅炉管道场地照得如白昼一般。这场景比天上的淡月,高远的繁星和飘逸的流云更加显得壮丽奇观了。由于外来的压力,加上内部的困难,造成全国性的工程下马,所以这种场面很难看到。现在一接触,到使他有些心花怒放起来。他迫不急待地走进了管子群,观察着每个焊着点。只见那密密麻麻的管子下面,纵横交错的脚手架旁,上面下面,横七竖八的都是手执面罩的人。他们一色的小白帆布工作服,一样的兰劳动布工作帽,加上溶溶夜色和闪灼的光点,使得男男女女都分不清了。只觉得一派生气昂然,条条闪光,朵朵钢花就是从他们手中放出、撒下去的。方林来回走了几趟,然后找了一个面罩轻轻地来到一个正在仰焊的工人旁边蹲下细心地观察着。在工地呆了多年,对于焊接工艺他是很熟悉的,从施焊的程序、手腕的平衡、引弧的长短,到焊熔液的平滑,都可判定一个人技术的熟练,水平的高低。看来面前这位同志起码也是一位有着多年实践经验的老师傅了。只见他聚精会神,闪闪的弧光下面引出了一条鱼鳞般的波纹。那沙沙的声响对于建设者来说就如一曲绝妙的音乐,使人舒爽、陶醉。“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在这位焊工身上他似乎得到了一种力量。他感叹着,如果让这种力量发挥、普及,对于社会主义建设就会产生巨大的效果啊。感叹之余他又疑虑起来了,这位功底深厚的师傅是谁呢?怎么就没有一点印象,唉,可能是时间太短还不了解吧。可是当对方焊完一道焊口放下面罩,又把那紧束头发的工作帽揭下来时,才把他惊呆了,这哪是一位老师傅呢,明明是刚来时见到的那个古怪的女人郭云嘛,听说她不是在清点设备吗,怎么又当起焊工来了。只见她那憔悴的面颊被烤得通红,汗水如珠从面颊上滚流下来撒在钢管上散发出一丝丝青烟,象雾一般飘散开来。朦朦中他看到她用袖口擦了擦满是汗珠的额头,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过了好久才启齿说道:“啊,是方主任来了。”

“哎哎,快别这样称呼,叫我老方不好么。”方林在一个木墩子上坐下来带着疑虑的神态问道:“郭云同志,你不是在清点设备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这一问使不少的焊着点停下了,好些人都围了过来,用一种同样疑虑的目光看着方林,又用同情的目光瞧着郭云。郭云的脸上罩了一层阴影,她紧闭嘴唇,然后把头甩了甩没有回答。人群里微微起了一阵嗡嗡声,过了一会儿还是旁边的一位女同志代她回答道:“还不是二曹操使用手中的权力把她赶出来了。”

“二曹操?”

“就是曹超仁,咱们的二主任嘛,你还不知道那家伙得到大主任的信任可神气了,见人头翘得高高的,那样子谁敢惹,好象鼻孔里喷股气就能让你闪了腰。”

另一个又忙接过话说:“那家伙最嫉妒人了。”她看了一眼郭云说:“她爸爸郭有槐,多好一个老头儿,就因为业务水平在他之上,结果硬是被他排挤到东北农场去了。一个财务副科长由于不听他的而按财务制度办事,也被他弄走了。唉,这里怪事太多,大学毕业生放在班组当工人,天桥把式呗儿吃香,又入党又当官。”

“闲着没事儿了说这些干啥?小李子,说不定哪一天你又要倒霉了。”又一个女工把话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