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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方邪真道:“谢谢。”

刘是之脸上出现欣然的神色:“方少侠万勿客气,咱们是自家人了——”

方邪真截断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不是自家人。”

刘是之强笑道:“方少侠不妨多考虑一下,无须马上作复。”

方邪真道:“无需考虑。把箱子退回去。”

刘是之一时笑不出来了:“这……”

方邪真一字一句地道:“箱子退回,人也回去!”

刘是之苦笑道:“这又何必呢?”

方邪真的手搭在剑柄上,目光寒似冰封:“你走不走?”

刘是之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剑,忽然眯起眼来,长叹一声,一跺足,返身就走。

一行人,连着盛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在一转眼全撤走得一干二净。

方邪真在众人视作鬼怪的膛目中回轩。

他坐下,倒酒。

惜惜推门进来,然后背向关了的两扇门,略怔忡了顷刻,即过来,替方邪真倒酒,没有多说半句话,也没有多问半个字。

隔了半晌,方邪真突然问道:“你气苦了?”

惜惜闪着晶亮的眸子:“我气甚么?”

方邪真观察似的看着她:“你觉得我像个疯子,还是像个傻子?”

惜惜这次用手搭住方邪真的手背,轻轻抚掌着,柔声道:“我不知道,我以前只知道你是个很有本领的人,现在,我更知道我没有看错;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当然不会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方邪真笑了。

笑意里悒色更浓。

他说:“借惜,你去弹一曲‘高山流水’,可好?”

惜惜盈盈地向琴台走去,虽然,在她心里,也许并不明白方邪真为何不接受礼聘、拒绝赏赐;在她深心处,可能也希望方邪真能在池公子家里成为一个独当一面、咤叱风云的人物,但她知道,方邪真是一定有理由的,一定有他的苦衷的。

刘是之从“依依楼”里退出来,楼里的几个管事的,生怕开罪了这池府的红人,赔罪作揖的,把刘是之恭送了出来。

刘是之走出了那一楼的灯光,深吸一口气,脸不改容的走向在阴黯的青石板道上,停着的三辆豪华马车。

他上了第二部马车。

三部马车踏踏而行。

才不过走过一条街的光景,又有五部马车,停在暗处,这五部马车无论是车子还是马夫的气派,都要比原先三部华贵许多。

刘是之下车,跨上了第三部马车。

车子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王孙公子。

“怎样了?”池日暮问。

“不成。刘是之答,“跟揣想中一样。”

池日暮静了一静,才道:“很好。”然后道,“你上来。”

刘是之跟池日暮一并坐着,车子又开始驰行。

良久,池日暮才道:“刘先生,你还有甚么办法?”

刘是之反问:“公子,你是不是一定要用此人?”

池日暮道:“‘洛阳王’快则三个月,迟则一年,便会选定,我们若没有他,光是‘多情公子’游玉遮,我们便难占上风。”

刘是之道:“好,很好。”

池日暮道:“先生的意思是——?”

刘是之道:“只要你一定要用此人,我便有办法让他归附你旗下,不过,我只担心……”

池日暮即道:“担心甚么?”

刘是之叹道:“我担心,要是他入了池府,我还有没有站的位置?”

池日暮笑了:“先生何出此语,我对先生的重视,先生还不了解吗?总之,有‘兰亭池家’的一日,便一定会有先生。”

方邪真住在近法门寺的山丘里,青山碧崖,翠色如染,树色泉声,交相映带,方邪真的养父便在此地开田建屋,花林竹舍,绿柳含烟,虽贫不胜寒,但泉石清幽,别有意趣。

方邪真的一身本领,却与养父无关。

方父还有一个亲儿,不到十岁,甚是机伶可爱,叫做方灵,人也很灵巧聪敏。

这日方邪真才回来,方灵已在阡道上跟他说:“大哥大哥,这两天,来了好多人,总是要找你,送了很多礼来。”

方邪真一听,吃了一惊,忙赶回家里,果尔看见箱筐礼盒堆积如山。方邪真见了老父,请安之后,就说:“这礼是不是洛阳池公子送来的。”

方父抚着白髯,慈蔼地道:“他们来过好几趟了,还说了不少好话,连池公子都亲身来过。”

方邪真又暗吃一惊:连池日暮都亲自来这里,已经可以说是推重已极。

方父观察神色,已然明了大半,道:“这事你不用为难。我见他们把礼送来这里,不亲交予你,必有你的难处,所以我甚么都没答允,只说等你回来再作处理,这些礼品我原本坚持退回,他们执意不肯,我只好暂存屋里,但从未动过,连灵儿顽皮,屡要拆封,我也不准。”

方邪真心中感激,也不多说甚么,只道:“池家是效仿当年刘备三顾茅芦的做法,但那是没有用的,那是个水深火热的灶子,我一脚踩下去,难免也变了些薪,烧了阵子,可只沸腾了水,以我的脾性,一旦沾上了火,也不会回头浇湿自己的。”

方父慈和地道:“真儿,我知道你有一身好本领,你要做甚么,也有满怀的志向,一切都由你,可不能为了我和你小弟,误了你的志业。”

果尔,到了未牌时分,池日暮和刘是之又来法门寺后山,坚请拜晤方邪真。

方邪真并不出见,只差方灵说他还没回来。

池日暮等也情知此乃托辞,但仍礼仪周至的跟方父和方灵扯谈了一会才告辞而去。

次日池日暮又再来。

这次他跟“黑旋风”小白一起来,方邪真说是出游未返,未予接见。

这回他是傍晚时分才来,按照道理,方家应该留他过宿才是,但方父没这个意思,池日暮只好自夜里打道回府。

第三天池日暮又来了,这回随行的是洪三热。

方邪真推说身体不适,仍然不出见。

洪三热忍耐不住,便要发脾气,池日暮好言劝阻,不意却发现案上早留下一张字笺,大意是说:池日暮这第三回驾临,必与洪三热相偕而至,洪必会借故发作,池必假意相劝,并在未了劝说池日暮,不必枉费心机、白花时间云云。

池日暮读罢按笺长叹道:“方少侠、方少侠,你既不信我一片苦心,以为池某造作,我便不在府上骚扰便是了。”

第二天开始,池日暮果然不再登门造访。

方父和幼子不禁都有些怔忡,这几日来,池日暮和他们已混得厮熟,方父虽坚不收礼,但方灵还是免不了拿了些好玩有趣又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池日暮一旦不来,两父子未免有点若有所失。

当他们把此事告诉方邪真的时候,方邪真只看看阴霆密布的天色,一笑置之。

不久便开始下雨,下了两天连绵淫雨之后,方父和方灵要至。市肆买肉,这才蓦然发现,池日暮竟和一众侍从,在吁陌陇篱外遥相苦候,都没有持伞,淋成了落汤鸡。

方父大为感动,马上命方灵举伞过去,一面把情形转告了方邪真。

方邪真听了,只淡淡地道:“他们果然没走。”

方父终于忍不住道:“真儿,我看池公子也是一番诚心诚意,他要重用你,正是千里马得逢伯乐,你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邪真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越是隐忍,越有图谋,我这一脚踩进去,并非贪生畏死,而是值不值得?”

方父见劝他不过,便毅然冒雨出去篱外,把池公子一众请回茅舍来。池日暮身娇肉贵。

枕暖裳软惯了,只见他已冷得双颊发青,不住打颤,方父忙生火给他取暖,池日暮喝了几口热茶,才能开始谈笑应对。方邪真仍称头痛高卧,并不出见。

翌日,池日暮仍是带病前来,但他带来的手下,一次比一次少,这次只带洪三热和三名随从来。

方邪真却向方父言明,拟后日则悄悄出门,避开池日暮的纠缠。

方父知道劝也无效,心里只对池日暮愈渐歉疚。方邪真说:“我本拟再三考验池公子的耐心与毅力,但爹爹已然动心,我怕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不答应,爹也会生不忍之心,代我答允,我还是暂行远避的好。”

他却不知道,方灵对池日暮十分好感,曾把这件事对小白说了。小白告诉了刘是之。刘是之告诉了池日暮。

从这天起,池日暮就没有再来了,只差仆役时来问候方父,并不忘带上厚礼。

这日,方邪真要赴“依依楼”一趟,他要离开一小段时日,少不免要跟惜惜依依叙别一番。

方邪真再临“依依楼”的时候,真是整个人的身价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方邪真仍是方邪真,但只要跟“兰亭池家”沾上了边,在楼子里上上下下,都视他如贵宾。

但在暗底里,也视他为怪人。

——一个竟然拒绝“荣华富贵”的怪人!

为这一点,惜惜不知听尽多少人对方邪真的冷言冷语、闲言闲语。当方邪真告诉她“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惜惜只是用艳丽的眼神流转一下,淡淡他说:“你决定了?”

“决定了。”

“你不喜欢兰亭池家?”

“不是的。”

“要是别家找你,你也一样?”

方邪真奇道:“有别的人找过我吗?”

“你现在变得炙手可热了;”惜惜抿嘴笑道,“这几天,有好些不同的人都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