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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铁手的“聊天”反而让他们“轻松”下来——要不是因为铁手是“刑捕”的身份,这些“谈过天”的人心里谁都希望能交铁手这个朋友,多跟他“聊聊天”。

可是不行。

铁手是捕快,而且还是个名震天下的捕头,因为他这个身份;所以没什么人敢想,和愿意跟他交朋友;而有意结纳他的,很容易又别有目的。

铁手深心的明白这道理。

这也是他们师兄弟四人共同的悲哀。

铁手的问话放得很宽和,猛禽则不。

他少有发言,一问中的,语简言赅,一针见血。

可是问厂七八个人后,他们都生起一个相近的看法: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他们也偶然在来人转换之际,交换了一些意见:

“看来,他们只让我们见到他们愿意让我们见的人,这样的话,问到天亮,也间不出个来龙去脉。”

“何不由我们选人?”

这是刘猛禽的建议。

于是猛禽提出要见的人:其中包括了一手带大孙摇红的“奶娘”何大妈、听说溺爱摇红视同己出的“十二叔,,孙巨阳、摇红姑娘的“手帕交”公孙邀红,以及贴身丫环小红……”

列出了这名单,不但袭邪听得愁眉不展,铁手也刮目相看,袭邪答允:“尽量找找看。

”走出去,铁手就诙的说:

“果然是不一样。朱刑总对阁下倚重望厚,可见一般。他就没给我这个名册。”

猛禽甩甩发,像摇了摇尾巴,道,“我只按本子办事。”

铁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的本子都不同。如果一样,那么,你要见的人大概都不难见着,——只怕这名单也白列了要不然人还是按良知办事的好。”

果然,得到的回音是:何大妈没做了,回乡下去了,孙巨阳到河北“老母洞”办货去了,公孙邀红已嫁到江西。……听到这儿,猛禽己按捺不住,脸色一沉,死味大炽。

“那是什么意思!?”

袭邪忙道:“还有一个,仍在堂里。”

“谁?”

“小红。”

在等婢女小红踏入“飞红居”之前,铁手再次详加浏览这周阁里的摆设,桌案上,胭脂粉盒。梳妆铜镜。便笺笔砚,书册饰物,针线印鉴,一一齐备,粉红骸绿,一应俱全。

看来,这孙摇红是爱美的女子,房里多见明镜,想必是爱揽镜日照的女子吧?且一定很美,才有那么多的镜子,而且她也不只是位爱自己美的女子,否则,她房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色料颜料:

红赤啡丹朱绛绿碧翠,无色不全,且依色系排列,大概伊遭人掳走之后,就没人敢动过桌上的东西吧。

铁手注意到敷面的胭脂妆饰,少了两盒三瓶,依色素彩目明为暗为序,大概缺失掉的是一笑红、潇湘碧三数种色粉。

铁手注视良久,直至小红走人房中,袭邪还有四五位,“一言堂”’的人就跟在她身后。

——连副堂主孙家变也在其中,显得十分隆重。

孟禽问了几句,小红答了几句。

小红是个很白皙,很漂亮。美得像一颗又润又爽又不侵人且有“弹性”的女子,她像一颗手拢搓出来的“鱼丸”,她高,一脸润润的,像两个小肉包子,但两颊绊得像狼上了骷髅红,眉心却带一星赤碧。

刘猛禽问得急。

问得冲。

问到要害。

小红却答非似问,答得漫无边际。

于是铁手就说:“要是袭总管和众当家的都在这儿,我门跟小红聊天,不如还是直接向袭兄请教好了。”

袭邪咀角牵动,算是斜斜的笑了一下,‘找不想防碍你们,可是小红怕。”

“怕?”猛禽对这袭邪本一直就看不顺眼,“有什么好怕?”

袭邪咧齿一笑,像野兽觅着了它的猎物时掀了掀牙。“她也许怕的是你身上的味道,她不想你的死味传了给她,”

猛禽一甩头发,像猫在暴怒时也膨胀了尾巴,“我看她们的是你:跟你在一道像八辈子撞了邪。”

小红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小。

也很颤。

她的双颊红彤彤的,连语音也像一颗落地弹跳的鱼丸:

“我是伯,我是不想说话。是我要袭大总管他们陪着我的。”

猛禽登时脸绿得像琅汗,只咬牙甩尾要说什么,铁手已温声道:“小红勿怕,我们是捕快差役,一切依法处理,秉公行事,你有什么话,尽说无碍。”

小红脂红了脸,像两片鲸发红,手放在袖中,不安的扭绞着,袭邪十分诡异的干笑两声,副堂主孙家变却道:

“铁捕头,小红就是知道你们是刑部的捕役,才不敢一个人进来的——你们在朝廷,民间,好歹也是个公差,吏官,大可作威作福、张牙舞爪,但在江湖,武林好汉眼里。你门不过是鹰犬,爪牙,狗腿子。大家都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铁手一笑道:“这也怨不得人,是我们同僚里确有许多不成的东西。”

猛禽怒哼一声。

铁手瞄了小红一眼,总把眼光投向墙上,微微“哦”了一声,神情似十分惊异。

他的神情使刘猛禽一时忘了发作。

袭邪和猛禽都随他目光望去,只见对着摇红常坐的妆台墙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女子,画边上还题了几行子。

只见平素向有定力的铁手,看了这画,竟兀自走过小红身侧,负手青画,仰首无语,意似痴了。

猛禽一向没什么感情。

他最怕的是有情。

情对他而言是一种妨碍,也是一种伤害。

可是而今他看了画中的女子,也仿佛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么似的,惘然了一阵子:

——螓首、杏唇,犀齿、远山眉,衣襟微落露酥乳,人在粉红骇绿中,空窄红靴步雪来!

(天,竟有那么美的女子!)

他没见过这女子,可是一看这画,就使他生起下一种前所未有,如同洪荒猛兽的欲望:

(此生要是没遇着这样子的美人,就不算真正活过!)

袭邪却是见过这女子的。

依稀往梦似曾见……

画中的她,依然是秋彼,云发、玉面、杨柳腰,遥看汉水鸭头绿,花开不如古时红!

至于铁手,仿佛也绘画中的美色:萍颊、英指,英蓉脸震注了,画中的女子似从占远里遥遥行来,步步莲花、一摇腰肢一瓣开。

三人中还是铁手先会过神来,长吸一口气道:

“这想必就是孙摇红孙姑娘的肖像了吧……?”

袭邪点头。

猛禽听了,对铁锈无由的憎恨起来。

可是他旋又发现了一件事。

铁手不错是一直看那幅画,就像苍蝇钉在蜜糖上不肯去。

画中的确是美女。

不过铁手似不止看画,至少,是志不在此。

——他还看字。

画旁题的字。

字写得很逸。

很洒。

他看得很专神,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小红偷偷瞥去,民觉这伟岸汉子飘泊的心仿佛没有岸。

刘猛禽注意到了,袭邪当然也发觉到了:

那美人图右上侧题:

“花落送摇红”

在左下侧曾题了两行略作更动过前人的诗:

“此情可待成追击,

只是当时太怆然。”

欲题没写人名,却画了两道欲振待飞的眉毛。

在看这幅画的时侯,三人神色都颇为一致,那是对那画中美人作了一次艳遇,谁都喜欢画中女子那耐人寻味的美;但在看这幅画的题字时,三人的神情不一:铁手是惊喜追回,如见敌人;猛禽是乍然省觉,正细察蛛丝马迹;袭邪似有悔意愧色,巴不得桂在那儿的是他自己的一幅自画像。

还是铁手先行打破了沉默:“好画。”

袭邪干涩地道:“这是一幅应该是一早除下来的画。

铁手道,“好一个美人。”

猛禽涩声道:“——这该当就是摇红姑娘吧?”

这一刻里、猛禽和袭邪的语调竟是那么样的接近,连他们本身都略有惊疑。

袭邪答(他已尽量报回了平静的语音):

“她确就是摇红姑娘。她人还遇险在山上耗着呢!然而这儿听说来拯救她的人就只管看画赏美。”

猛禽冷笑,他当然听得出袭邪语带讽嘲:“你放心,今儿我们先到这儿查个明白,明儿你不提咱也必上泰山救摇红杀铁锈去!”

话一出口,旋又想到会不会给袭邪小觑了:以为他见了摇红是美女才情急要去,便补了一句反噬的话:

“——反正,在这儿穷问也没个水落石出,不如上山把究凶极恶的挫骨扬灰,把该救的弄回来再作追究!”

由于“山君”孙疆外号正是”灰飞烟灭,挫骨扬灰”,刘猛禽逮一句袭邪可一时硬受不下,也冷哼道:

“真要找出真相,不止用问,也要用心;若说有尾巴的就是狗,满街放着贼不迫,却光拿耗子,抢猫的饭吃,那只能算是只不要脸的禽兽而已!”

刘猛禽刷地一甩发尾“你——!”

铁手忽问:“画中的确是美人,只不过,画画的也确是妙手,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

袭邪木然道,“我不知道是谁画的。我只知道请两位来是救小姐杀凶徒而已。”

铁手宽和的道:“这你放心,我们不会迟过明日就赴泰山去——只不过,你怎知道他们仍在山上……”

袭邪道:“下山的路都给我们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