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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生真是奇怪:有些人:活着既没有啥意思要活下去,却偏偏就是不死,而且活得很久很久,纵遇上危险,也常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直都说死不死,健康长寿。

有些人本该活下去的,他活着能使许多人都活得更好的,但却突然的,因为一个意外而死了。

人性也真是奇异:作为一个人、好象他才是神,他不但可以“杀”树“杀”花“杀”

草,也可以杀鸟杀兽杀一切可杀的,到头来,就算杀自己的同类:人,也理所当然似的。

禽兽杀同类,尚且为了果腹,人杀人,或为权、为名、为利、为色,或是为一时看他个不顺眼,可有时甚至啥都不为!

人也是奇特的:人一生下来就不公平,家庭、背景、运气、样貌、体格、智慧、才气,便各有不同,有的人活着可以使一大堆人为他一人而活,而大多数的人活着是为别人而活。

只不过,有一事却是公平的:

是人都会死,。

死了,再强的、再幸运的、再不得了的人都一样:

也只不过是个死人。

好人、坏人、善人、恶人都一样。

只不过,这次死的绝对是个好人。

而且是个好官。

章图。

章图在临死前突然听到“杀了”这两个字。

这无疑是一个命令。

然后他看到几个陌生人:

五个人。

都戴着竹笠、披着草帽的人,突然迫近了他。

他已感到不妙。

在他死前的一刻,不知有没有感慨。

他是个俯仰皆能无愧的好官,为何却还是有人对付他?杀害他?

人明明还活得好好的,谁有权说“杀了”就可以真的把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如此“杀了”。

他在临死前确定是听到了“杀了”这几个字:

那仿佛是仇家的声音。

他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杀他。

但他还是死了。

动手的是五个人。

戒声、戒香、戒味、戒触。

还有戒杀大师。

戒法并没有出手。

他负责照应、看风。

——上头命令是:彻底的杀掉章图,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下动手,“以做效尤”。

所以,他们就在这里下手。

在这地方下杀手,杀了人也易逃走。

他们一齐出手。

戒声、戒香、戒味、戒触一人一把戒刀,一人一刀,也一人砍了章图一刀,就把他一只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右脚一只左脚全剁了下来。

只剩下了头的章图,在同一刹那又遭戒杀大师之一击。

他五指箕张。

五只手指都留有长甲。

长甲上束着修长锋利的刀。

他一手——五刀——插入他的身子里去。

章图在同时间,又连中了五刀。

他的心、肝、肾、肺、胃同时着了刀。

都遭贯穿、刺破。

戒杀大师迅速抽刀。

血光暴现。

好好的一个县官章图,一下子只剩下了头,一刹那间只剩下了个没有生命的躯壳。

众人发现之时,有人尖叫,有人怒嚎,尽皆大惊、失色、恐慌、人潮互相践踏、倾辄。

——因为死的是他们最服膺、最爱戴的人,这种惊怖是莫可言喻的。

大家一下子都没了方寸,失去镇定。

“杀手和尚”已得了手。

杀了人。

并迅速退走。

他们在撤退的时候,还做了一些手脚,例如,在完全无辜的人臀部扎了一刀,顺手挑断一个看戏人的脚筋,撞了一下一个美丽姑娘的双峰,绊跌一位老婆婆。……诸如此类。

于是,群众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尖叫哀号,此起彼落,大人小孩哭闹呼喊,乱作一团。

这就对了。

这更有利他们潜逃。

而且他们也做到了指令上另一个附带的指示:——杀了章图,且尽量制造混乱。

他们这一次的杀人行动,十分成功。

他们的确“彻底的”杀了章图。

而且也制造了很大的“混乱”——在县志上,这一天“相互践踏,狼狈呼号,枉死无数,惨不忍闻”。

只要他们也能成功的退走,这一次暗杀行动,便也就顺利平安了。

“他们能安全撤退吗?

能的。

假如他们没遇上他。

这个人。


三、美娇娘

“他”当然是个男子。

“他”穿的衣服,“他”戴的帽饰,“他”金刀大马的坐在那处,是人都知道“他”当然是个男子。

但却不然。

就算“瞎了的”也心里清楚。

“他”绝对不是男人。

——因为没有那么好看的男人。

绝无。

你看“他”那一笑的风情。

你看“他”那一流盼的风姿。

你且看“他”那一举手一投足一不自觉一不经意间所流露的风流。

看到了这些,你当然就会明白:

“他”是个女子。

而且是个极好看的女子。

——更旦还是个爱娇而爱俏,人间而不为烟的风流女子。

顾盼生娇。

杏靥桃腮。

——在在都有说不出的风流自蕴,万种风情。

可是“她”偏爱打扮成男子,而偏偏是谁都不会相信她会是个男子的女子。

她正站在台上。

她不是戏子,也不是巫师,她之所以仍在台上,是因为苦耳神僧和她身边的一名男子。

那时候,因为苦耳神僧是这场祭天酬神奠祖仪式的司礼,一直都在前排座位上垂目合十,清心正意,默祷低诵。

他打算念完这一段经文,俟台上的戏第一折演完之后,他便功德圆满,率弟子离去。

由于他在戏台旁锣鼓喧天之时仍能清心正意诵经,以致连原本陪在他身边的章图向他告辞少陪,他也没任何反应寒喧。

章图一走,苦耳神僧右侧的男子忽道:“大师父,您今天带了几位门徒来?”

因为要诵经奏乐,苦耳神僧当然不止一人前来。

苦耳大师对县官章图的辞别可以不理,但他身边那壮硕青年才一开声,他就停止默诵经文,答:“十二人。”

“哦?”那方脸俊伟的青年有点儿诧异,“今天却来了不止十三位佛门子弟。”

这时,在苦耳大师左边的她,就不屑地抿抿嘴儿,笑道:“这儿附近也有不少出家人,可不一定是苦耳大师的子弟才能来。”

俊伟青年道:“说的也是。只不过,这些人都戴着裹布帽笠,不愿让人看出他们不留头发,这不像是一般佛门弟子之作风。”

那扮男妆的女子并不服气:“既然他们蒙头戴帽,你又怎知他们光头?”

方脸汉子道:“有头发没头发,戴上去的帽子总会突起一些,裹着的布帛总会凹凸一点,只要仔细观察,有头鬓及头发,就算戴笠顶帽,也还是都看得出个分别来。”

他笑笑又加了一句:“正如你女扮男妆一样。”

女子大嗔,又要争辩,苦耳和尚却说:“但庄稼汉、乡下人,也有剃光了头贪图方便怕热的,不一定光头的就是和尚。”

方脸青年道:“如果为求方便,又何必剃光了头再戴帽裹上头巾?就算今天凑热闹装体面,但此际热个蒸笼似的,大家都淌了汗,这几人以厚布裹着额顶,脸上却滴汗皆无。”

苦耳大师知道事有蹊跷:“你的意思是……?”

方脸俊伟汉子点头道:“他们都是会家子,所以我才请教大师究竟带了几位弟子过来。”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才凝重了起来,“他们这些人来干什么的?”

汉子还未作答,场中已发生了骚乱。

这骚乱等于回答了这问题。

骚乱一起,汉子已站到椅靠边上,踞足张望,同一刹那,女子已纵身到戏台上,竟比燕子还轻,比燕子还巧,比燕子还会飞似的。

她足尖一抵台上,也不理戏台上人的惊呼,已一手撷下背上一把深紫色的小弓,这一挽手,原来的豪士纱帽已落了下来,花地落下一头云海似的乌秀长发。

她凝注台下的神情美得令人发晕。

但这时台下大乱,争相走避,修号不已,谁也没注意这台上的美娇娘。

直至她出手。

她出手前,蹙着秀眉,不但是看,也在专注的听。

她在混乱中看,在吵嚣中听。

但她听得比看还专心。

因为她知道她看不到的却一定能听到。

她喜欢听这个声音、低沉、有力、宽容而可靠,还有一种内蕴的温柔。

她虽然喜欢跟这声音紧憧、烦缠、狡辩,但她其实打从心里也信服这个声音的主人。

尤其在这种时际:

——越是混乱、紧急之际,这语音就越准确、稳定。

英雄本就是主持乱局的人,威信是要在混乱中才见出的力量。

他的语音果然传来:

“章大人遭狙击。”

这是第一句。

女子撷下了第一支箭。

绯红色的小箭。

“杀手有五个人。”

女子拔出了第二支箭。

鲜红色的箭,十分小巧。

“第一个人穿紫麻衫戴赭帽,正自东南方溜走,正退到门前,鼎炉旁的第三人便是。”

女子认准了,又拔出第三支箭。

鲜红色的箭,如情人的血。

“第二个人穿衣短打,戴笠斗,向西南方楹联前绕第二株玉兰花树走。”

女子立即认出来了,手上已挟住了四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