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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这时,他正值一口气接不上来之际,铁手这一掌,遥拍至他背后。

他受了一击。

整个人平平飞出丈余。

——就是这丈余!

他脚又着陆。

小欠足一沾地,立即施展轻功,把在襁褓中婴儿的和瞎目妇人,一拖着一背着,扭身提气:往水上就窜。

风很寒。

水很冷。

水上却冒着袅袅的水上的寒烟。

他背后吃了铁手一掌:

暖暖的。

四、猛升

铁手以一口真气、迅急出手,用姑娘耳畔的贝饰打飞了二矢,并一掌送了小欠丈余远,他自己这才憋住了一口气:要强走剩下的那一段:约二丈远的上山路。

只要到了小路,地势便会升高。

脚踏实地,铁手就不怕了。

不畏强敌。

不怕强仇。

可惜/可是/可恨/可恶的是,他掌力一吐,使小欠脱险,但他自己的身子却猛然一沉。他还急走了十几步,高地突岩虽然近了,但水却越来越深,不过,这一带的水流却已全不沾火。

一下子,水已淹至他的脖子,连耳朵也觉沾了汹涌卷过而来的浊流。

铁手这么无眼缘了,脸也绿了。

他畏水。

一一他不善泳术。

他就是因怕水,所以才常以“一气贯日月”的内力来与水流搏缠交揉,以期锻炼出一种刚柔合并的功力,来消灭和克制他自己对水的畏忌。

眼看他现在主要登上高地了,但他却一脚踩岔了,踏入了一处凹地洼洞里,他整个人都立即沉了下去,双足且卷入了漩涡激流里。

本来,他还可以仗一身绝世内,向岸上坡流猛冲,他离那一处突出的高岩,也只不过十尺之逼。

但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手上有人。

他能冲,他手里要救的人却没这身内力来冲刺,如强破洪必抵受不住水流压力,只怕未离水已绝了命。

铁手无法牺牲他们的性命,来保自己的命。

只那么一犹豫间,水流已及颔。

也只差那么十尺远,他已不能再动。

他已下沉。

几已不以呼吸。

一吸一叫就吸着了水。

污永。

幸好,这时水流壮大,水上的黑油早给冲走,剩下的火反而灭了大半,不然,他就算不给淹死,也早给烧死了。

他此刻只有高举双手:

把老头子和小女孩高举过头。

——他不能让他们先他而淹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救人。

他一生最重视的是;

人命。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性命。

他奋力稳住马步,立住桩子:

在急流漩涡里。——他不能倒。

这一倒,连自己和手上的人,就是三条人命。

他这时已拔足不出。

人愈来愈下沉。

水花滔天,已愈漫愈高。

火均寂灭。

水迅速已淹过他的嘴鼻:

他只有一双眼还露在水面上。

他不能动。

无法进。

也退不得。

他只有站着,高举着手,屏住呼吸,看水逐渐吞噬了他。

他只有等死。

死是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的下沉。

快沉到底。

——他甚至感觉到一条泥鳅正从自己胯间游过,无比滑溜灵活。

铁手心中忽生一种讥刺的悲凉。

他怕水,所以常避开水,不去接近它,没料今天还是葬于水底。

而且还连累了两条人命。

他本业还想竭力以本身的余力把手上两人推送去高地。

可是,他已没有把握。

水流已使他窒息。

他没法子回气。

——不能回复元气,万一这一推送失错,那么,这两名无辜的落在水里,如谙泅泳,还有一丝生机,但若给自己这么一推,只怕立即就得在坚岩上摔死了。

三人要死在一起,这也有前世的孽缘吧?却不知前身他和这一老人家,一明丽女子的关系是啥?

他也忽然念卫,人有来世吗?若他来生投胎时,要多久才再见到龙舌兰呢?那时,她脸上的刀疤好了未?世叔那时还在世吗?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那时可还认得自己?自己那时候是啥个样儿?男、还是女?忠、抑或是奸……?

设想到人在临死前,竟会想起这些。

也许他生平鲜少为恶,所以面对死亡,竟也十分安详。

甚至在额顶上不仿佛升起了一圈光环。

现刻他最遗憾的是:

不以救活手上的人。

所以他在水中喃喃说了一句。

“没让你们上岸,真对不起。”

由于他人在水中,这一说话,便吞了几口污水,水里也波波波连声冒起了几个泡泡,咕噜咕噜。

他自己觉得有些荒谬。

有些滑稽。

没想到“咕噜咕噜”,竟是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句活,好像是在水里放了一个屁。

不过,这绝对不是他这一生里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这时已喊了一声:

“救命”。

——这“救命”两个字,他不只是为他自己的性命而喊的。

也为他手里那两条人命。

这同时,他手上的老头、少女,也仿佛知道他已近力尽,也正大呼:

救命。

洪流滔滔,势无所近,谁来救命?

一人及时赴到。

——就是因为在此情此境见着了这个人,铁手才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下沉的生命又获得救,所以他才喊得出这“救命”这个字。

一一救命。

这两个字,对一些江湖好汉而言,不是遇上自己可以性命交关的知交,是宁死不喊出这两个字的;但于一些武林宵小而言,若非对自己有大稗益利害,则宁见死不救也不愿动一指救人一命。

一一来的是怎么一种人?

夜色太稠浓,像一碗打翻了的苦茶。

东方已有点白,仿佛是一面荒唐的镜,反映出一点死大于活、死多于生、哀莫大于心死的白光来。

五、除死无他

一样来养百样人。

人,有大多不同的性格、人格、脾气,但朋友至少有三种:

一种是忠诚的。

一种是不忠诚的。

但绝大多数是,还是第三种:

那是灰色地带。

——既不绝对忠诚,也并不是不忠诚,而是灰色:既不白,也不黑,有时忠诚,有时不忠诚,端赖且视乎环境、需要、时势、情形而作出相应、变化、决定。

这种人最多。

这个自然,世间杀人者和被杀者,郁绝对没有旁观/听说/任由别人被杀或杀人的那么多。

也幸好如此。

而今来的人呢?

——是杀人者?

——还是被杀者?

或只是一个:

旁观的人?

来者是小欠。

——那个大脾气的小伙计。

陈心欠。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已将那婴孩、老太婆送上“不文山”的高地,并且又赶上坡来接应。

他一长飞身,猿臂一舒,铁手奋起一点余力,狠命一推,将手上两人向他千里一送,小欠及时接过两人,藉余势一荡,已勉强落回鳄嘴突岩上。

这时,雨已经开始下了。

由于上游决堤,再加上暴雨,是以水势更急了。

小欠把女孩、老头子提回高岩上,也用尽了平生大力,喘定了几口气,把老人交给女子,催促道,“快住上爬,这儿我料理。雨大,极滑,要小心你养父。”

女孩庆幸不遭洪流没顶,听小欠吩咐,一面扶老爹小心上坡,一面还频频回顾,跟小欠急道:“那位英雄还在水里,他——”

小欠促叱一声:“快上坡,要坍方了!这儿有我,你别回头。”

姑娘和老人只好艰苦上坡。那泥坡滑湿,要上得好一段,才有荆棘可作攀抓,两人就算要回顾,也无旁骛之力了。

这时,洪流上下,只剩下两人。

在水里的铁手。

还有在岸上的小欠。

铁手没有再叫。

他不再叫救命。

他因怕父女两人落于水中,所以刚才尽管已淹及其头,他仍屹立不动,双手高举:而今手上人去,忽流卷涌,他的功力尽在一双手,马步上的造诣可远不如三师弟追命,是以终于无法强持,人一浮,步一空,手脚挣动几下,反而更拉远了与岸上空岩的距离,而且连鼻咀已埋入水中。

还猛吞了几口水。

污水:他还分辨得出那刚烧过的水里杂的臭烧味道。

他暗叫糟糕,心中气苦。但他没有呼喊。

好不容易,他才凝下一口气,勉强在水流里把住步桩,但已无法寸进,同时,浊水已淹及他的鼻端。

——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于水面上。

然后他就望见他那位新交的朋友:

大脾气的伙计:小欠。

他就等于风中、雨中、那像鳄咀一般突出的高岩上。

——还有他膝上还搁着一口弯弯的古琴。

小欠也在俯视他。

铁手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仿佛有点熟悉,又颇为限制。

——但他的心很平静。

他在水里笑了。

——不开口中的那种笑:至少,不至于让自己吞一口恶水的微笑的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死前最后看到的一个人,竟会是自己最新交的一个年轻朋友。

小欠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