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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即或是车夫再小心翼翼,马车在山路上还是不停地颠簸着。高阳觉得不单单是她的孩子,连她的心也仿佛要被颠出来了似的。她为不幸被房遗直而言中感到愤怒。

        她只能不停地让她的马车停下来。

        她大口地喘气。她说这山上的空气不够用。她说车太颠簸了,想把她摔死。她还说我受不了了。

        高阳就这样在颠簸的马车上缓缓地向山上行走着。直到深夜,他们一行人才赶到辩机的草庵前。

        沉睡中的辩机并不知道公主的到来。那草庵里黑蒙蒙的一片。

        像往常一样。这仿佛成了规矩。每次公主的马车在辩机的草庵前停下后,房遗爱都不再专门下马向公主告别,便带着他的一行人马继续向山顶的行宫进发。

        这一次依然如此。

        只是淑儿留了下来。

        公主站在山的空旷和山的寂静中。直到房遗爱他们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高阳公主突然觉出了什么。她觉得她被注视着。那注视使她身心激动。她知道那是谁。她扭转身。她看见了木房子前的那黑色的身影。她认识他的影子。她甚至认得他的每一根汗毛。

        她向那黑色的人影伸出手臂。

        她期待着她心中的那种相见的场面和激情。

        但是没有。

        辩机缓缓地走过来。他觉得每一次与公主重逢,都会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这中间隔着佛家的功课。佛家的功课阻止他再与高阳公主这样的女人接近。所以他总是做不到主动伸出手臂将高阳紧紧地搂在胸前。他只是走近公主。他只是在被高阳抱紧的时候,慢慢地等待着那激情的到来。然后,在高阳的热情和高阳的抚爱之中,那激情果然穿越了功课穿越了禁忌慢慢地回到了他的身体和意识之中。然后,他也才不由自主地抬起了他已经冷漠的手臂把高阳紧抱在怀中。当他终于也抱紧了高阳之后,一切开始复苏。他抚摸她。他亲吻她。他吻遍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顾一切地。

        公主在全身心地投入着这至爱之时,骤然地,她觉出了腹中的那个小东西在奋力地踢打着她。但是她顾不上她这个未出世的宝贝了。因为她是同辩机在一起。然而转瞬之间,那踢打变成了一种疼痛。那不再是一种隐隐的疼痛。那疼痛是撕心裂肺的。

        公主低声喊叫起来。

        辩机只觉得胸前的这个柔弱的女人正在瘫软下去。她越来越沉重地挂在辩机的脖子上。她几乎是绝望地呻吟着。高阳被搀扶进辩机的木房子里。

        她躺在了辩机的那铺着干草的木床上。清清的草香。高阳公主一起一伏的高高隆起的肚子。

        慢慢地,那疼痛终于消失了。

        高阳公主紧抓住坐在一旁的辩机的手。

        公主说,这地方真好。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野狼的嚎叫使我安静。还记得咱们的第一个夜晚吗?

        辩机凝视着高阳的眼睛。他突然说,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你要去哪儿?高阳猛地坐了起来。

        我要到长安城外金城坊的会昌寺去做沙门。我到城里之后,我们怕是就不能这样了。记住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离不开我。但我们只能分手了。我们的这一切也该结束了。你知道,我还有我的理想我的志愿我的未来……

        高阳公主又缓缓地躺了下去。她说,原来你是要进城,那我就放心了。

        但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要什么结果呢?我们现在这样彼此相爱地呆在一起不就是结果吗?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不顾一切地想见到你。孩子随时随地都可能生下来。我很怕。他们都劝我不要进山。我不管危险不危险。只要能最后见到你,我就是死了也无悔……

        高阳公主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她一直紧紧地攥着辩机的手。只要辩机一动,她就会被惊醒,就会说,别离开我。

        辩机看着熟睡中的公主。这个苍白的女人尽管憔悴,但依然是年轻的美丽的。辩机想,公主如此憔悴全是因为她正在为他孕育着孩子,正在为他而受苦。辩机这样想着,就更是不忍拒绝高阳的一片真爱。

        辩机轻轻地亲吻着高阳公主的脸颊。

        公主醒了。她知道在亲吻着她的是她在世间最珍爱的那个男人。于是她便也冲动起来,她把辩机拉到了她的身上。

        那所有的激情。

        公主不懂她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时刻还能有这样的激情。这样的激情太可怕了。高阳不顾一切,她只想要她深爱的这个男人。

        高阳公主喘息着。她觉得身体里又如当初一般充满了欲望。仿佛她体内并不存在着另一个生命。此刻那另一个生命已不再重要。他仿佛已不存在。眼前唯有辩机。辩机才是最最至高无上的。

        在喘息和扭动中,高阳身上的衣服无声地飘落床下。

        高阳就把一个孕妇的那赤裸的变异的身体骤然间暴露在辩机的眼前,暴露在木房子中那柔和的月光下。

        像流泻的山泉一样。

        也许就是这变异的形体这丰满的沉甸甸的乳房这高高隆起的肚?突然刺激了辩机。他便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不顾一切地抱紧她,亲吻她。他也喘息着。他隐隐地觉出身下有什么在阻碍着他,甚至在拼力地踢他,想把他赶走,赶下去。但是他不管。他什么都不管。

        高阳公主仿佛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伸出了她冰凉的手臂。那手臂在颤抖着。她低声喊叫着。她高声喘息着。她用颤抖的甚至是绝望的声音对辩机说,别管他……对,什么也别管……

        那么艰难。

        在近乎绝望的疼痛中。

        但是终于。

        在辩机终于满足终于大汗淋漓终于精疲力竭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了高阳那一声十分惨烈的喊叫。

        那喊叫声仿佛不是从高阳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仿佛是发自山上林中的兽群,然后又沉入了天籁。

        那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有灰白的晨光照进来,辩机看见了正有鲜红的血从高阳的身下殷殷地流出来。

        高阳公主的手脚冰凉。

        已经六神无主的辩机赶紧去叫淑儿。

        辩机说,赶紧派人到山上去找二公子,可公主怎么办,她……

        我特意带了个接生婆,就住在山下不远的林子里,我这就去接她。

        这时候高阳已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勉强穿上了她那件肥大的衣服。

        在阵痛的间歇中高阳显得很镇静。她说,淑儿,谁也不必去找,赶快备车我们回去。我不想把孩子生在这山里。

        高阳说着站了起来。她让淑儿帮她系好衣服。她任那鲜血不停地流下来流下来。

        此刻的辩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一个这样的女人。高阳紧抓着辩机的手。她抬起头对着他费力地微笑,她说你不用怕,。女人在这个时候总是这样受尽了折磨。这会儿好多了。能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生过这孩子,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立刻上山来看你。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上山……

        公主还没有说完,那阵痛便又到来了。

        当疼痛终于过去,淑儿便赶紧把公主扶上了马车。

        辩机同车上的公主告别。他使劲抓着公主从车窗里伸出的那冷汗淋漓的手。马车启动了。他不得不放开这位承载着他一半生命的女人。

        辩机站在他山中的木屋前。他流着眼泪。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升腾起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他甚至觉得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公主了。如若真的那样,他发誓将毕生为公主祈祷,在祈祷中超度她美丽而年轻的亡灵。

        几个时辰以后,高阳公主的儿子在终南山下的草丛中出生了。

        在如此的折磨下,竟然母子平安。

        高阳公主躺在大自然的绿色之中,她看见了那个血淋淋的婴儿,看见了他在热烈的阳光下眯起的那双眼睛,看见了那眼睛中闪过的那一抹幽幽的蓝……

        高阳公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了那颗一直焦虑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她欣慰极了。是辩机的儿子。此时此刻,一切的恐惧,一切的疼痛,一切的苦难,都消融已尽,离她远去了。

        公主疲惫不堪地躺在绿色的草丛中。

        这时候,从山上赶来的房遗爱一行人匆匆驶来。

        房遗爱见到公主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她们没有让他看公主刚刚生下的儿子。但凭着直觉,房遗爱就知道那儿子定然不是他的。但无论怎样,也只能是他的儿子,因为只有他才能是那孩子名正言顺的父亲。想到这里,房遗爱好受多了。他说,你受苦了。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