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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连那平钉堆绣扎拉扣,都是第二桩事,所以定要把这'  三日人厨下,洗手作羹汤'  的两句文章做足了。

这里添过水火,张姑娘便请姑娘出来,跟着前引的两个仆妇,也不知怎的转弯抹角,走了一会子,又出了一座正北的角门儿。姑娘一看,对面便是昨日在那里上轿的那个所在。想道:"  怎么我不曾见公婆,倒又先引我到此地来呢?"  只见那前面两个仆妇不进这座门,却引了往东走,进了那座大祠堂门。原来昨日是遥拜祖先,还不曾人庙见礼。一进门,早见安老爷、安太大在院子里,调理家事的时候,叫儿妇两个,在院子望空先拜过宗祠。然后老夫妻俩领了她们进祠,叩见老太爷、老太太的神主,算自己带见之意。行过了礼,姑娘上前问了公婆的起居。安老爷道:"  论今日却不是你回门的日期。既到了这里,自然该同你女婿过那边,到亲家老爷、亲家太太神主前,磕个头去才是。"  姑娘答应一声,随了大家过去。安老夫妻便先回去。姑娘到父母神主前,同公子磕过头,自然不兔伤感。

只得以礼制情,便忙忙的回来。才到上房,便有二个女人捧着两副新红捧盒在廊下侍候。妨娘进门,见过翁姑,那两个人便端进盒子来,张姑娘帮她打开。姑娘一看,只见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五个碟子:一碟火腿,一碟黄焖肉,一碟榛子,一碟枣儿,一碟栗子。一碟的里面是香喷喷热腾腾的两碗热汤儿面。姑娘纳闷道:"  大清早起,这可怎么吃得到一块儿呢?"  原来这又是安水心先生的制度,就把这点儿吃食,作了姑娘的开箱礼。这话越发奇了。便是姑娘娘家无人,不曾给公婆预备开箱的东西,只把邓九公帮箱的金银绸缎用些,也充得数了。这位水心先生,却意不在此,他讲的是《礼记》,"  古者妇人之贽,惟榛脯修枣栗。脯,鲜肉也。修,干肉也。"  所以命公子给媳妇装了三碟干果子,又配成这两碟肉脯,就算了玉凤姑娘见公婆的贽见;以为必该如此而行,才合古体。这同前回叫公子抱着只鹅去谢妆,是一副印板下来的。那两碗热汤儿面,便是玉凤姑娘方才添的那一炉子火和那一锅水煮的。但是热汤儿面,又怎么算得羹汤呢?要作碗三鲜汤、十锦汤吃着,岂不比面爽口人肠些?他讲的是羹汤者,有"  汤饼"  之遗意存焉。古无面字,但是面食一概都叫作饼。今之热汤儿面,即古之汤饼也。所以如今小儿洗三下面,古谓之汤饼也;今日这两碗面儿,保不定还有个"  我家的媳妇儿会擀面,擀到锅里团团转"  的秘典在里头呢!

这是安老爷一番考据工夫。

姑娘见公婆家的规矩如此,便先放了筷子,把那两荤三素的五碟吃食献上去,摆成一个梅花式。然后捧着面先敬公公,后敬婆婆。安老爷十分得意,便向太太道:"  太太;我们例要享用她这点敬意。"  安太太只不过挑了两三筷面,夹了一片火腿。安老爷却就着那五样佳肴,把一碗面忒儿喽、忒儿喽吃了个干净,还满脸堆欢,向玉凤姑娘说了一句:"  媳妇,生受你。"  舅太太在旁看了半日,说:"  姑老爷你可呕死我了!也没说你们二位为这个媳妇儿费了多少心,多少事,连个活计也不叫她递,枣儿栗子的闹起!叫姑娘拜公婆来的,我这里给我们姑娘备了点儿的东西。"  说着,便叫人搭过两个小方盘儿来。一个里头是一顶帽头儿、一匣家作活计、一双男鞋、一双趿脚儿鞋、两双袜子;一个里头放着两个小匣子,一匣是一枝仿着圣手摘蓝的金簪于,那手里却拈的是一个小小金九连环;一匣是一双汗浸于金蒲镯;其余也是一匣家作活计,一双女鞋、一只鞋子、两双袜子,便叫姑娘分递了公婆。安太太见舅母这等用心精细,十分欢喜说:"  这可是个会疼女孩儿的。"  舅太太也笑道:"  姐姐手儿拙,也不会作个好活计。亲家太太,慢慢儿的调理她罢。"  说的大合安太太的意。安老爷却是碍于亲情,不得不收,心里还以为事不师古,终非经道。

这个当儿,安太太便把那枝九连环从匣屉儿上抽下来就戴在头上。因叫了声:"  长姐儿呢?"  只见走过一个丫鬟来,长得细条条儿的,一个高挑儿身子,生得黑黪黟儿的,一个圆脸盘儿,两个重眼皮儿,颇得人意。太太吩咐她说:"  你把我那个匣儿拿来。"  那丫鬟答应了一声,去不多时,拿了一个锦匣子来。打开里头,却是一枝雁钗,一双金镯子。太太嘴里正吃]  着烟,便点着头儿叫姑娘。

姑娘走到跟前,太太把烟袋递给那丫鬟。张姑娘便过来,用簪子挑开那匣屉儿上的绷线儿。只听太太说道:"  我这枝簪于是一对儿,你妹妹磕头那天给了她一枝,也有这样一对镯子。我照样又打了一对,如今给你。"  因说:"  你低下头我给你戴上。"  姑娘便弯着腰,低下头去,请婆婆给戴好了。太太又给她换上那双镯子,便拉着她细瞧了瞧手,搭讪着又看了看她胳膊上那点守宫砂;可煞作怪,连些影子也没了。太太十分欢喜,望望两个媳妇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道:"  喷!喷!喷!真是一对儿好孩子!"  姑娘谢过婆婆。安老爷见太太赏了媳妇拜礼,便满面正气,拈着小胡子儿叫道:"  来!把我给大奶奶那份东西拿来。"  只听侍候的人大家答应了一声,抬过一个大方盘来,上面盖着一块大红挖单。

老爷便说道:"  媳妇过来,以你这样好媳妇,我岂不知赏你几件奇珍宝玩?

但今日是你为妇之始,用这些俗物,非礼也。我这里另有几件东西给你看看。"张姑娘便撤去那个红挖单,姑娘一看,只见方盘里摆着是一条堂布手巾、一条粗布手巾、一把大锥子、一把小锥子、一分火石火链片儿、一把手取灯儿、一块磨刀石,又有一个小红布口袋,里头不知装着甚么,张姑娘从口袋里拿出来,却是一个针扎儿,装着针,一个线板儿,

绕着线。姑娘一看,心里想:"  这可糊涂死我了!"  正在纳闷,又不好问。

安老爷便说道:"  大约你不解这几件东西的用意。一共九件东西,这是作媳妇的事奉翁姑必需之物。想你父母在卧断断给你备不到此。我所以悉遵古制,给这一分赏你。按着古礼,媳妇每日遇见翁姑,这些东西,还该随身佩带的。只是如今人心不古,你若带在身上,大家必哗以为怪,只好通权达变,放在手下备用罢。然而此等大礼,却不可不知。"  姑娘只得一一答应叩谢。

当下满屋里的人,只有太太支应着回答。其余亲族女眷,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无一不掩口而笑。老爷依然一副正经面孔,再不想这套话,倒把位见过世面的舅太太听进去了,说:"  哦!照姑老爷这么说起来,这不就是咱们如今带的那个密鸦密罕丰库,叫白了,叫它妈妈儿手巾上的那分东西吗?原来这件东西,是有出典的。"  老爷再想不到谈了半天,谈出这么一个知己来了,乐得一手拍膝,说道:"  然!可见我讲的不是无本之谈。那密鸦密罕丰库的,汉话便叫作彩绢,绢即手巾也。

只是如今弄到用起锦绣绸缎手巾来,连那些东西,也都用金银珠宝作成者,便是数典而忘其祖,大失命题本意了。"  新娘听公公讲完了这篇考据,才一一的接见亲族,俗叫作分大小儿。

第一位便是邓九公,安老爷亲自出去请进来。只见老头儿腆着胸脯儿,怀意揣得鼓鼓囊囊的,站在当地说:"  免了罢。"  安老爷道:"  如何使得,还得请老兄台坐下受礼。"  说着,便让他坐下。两个新人过来行礼,磕到第二个头,他早起身过来拉起公子说:"  老贤侄,姑爷、姑奶奶都请起。夫荣妻贵,子孝孙贤。"  说着,便用手在怀里掏了半日,掏出一个大锦袱子来。

打开里面是个青玉莲花宝月瓶,四角有四个孩子,单腿跪着,捧着那瓶算作敬献,还有个檀木座子。他放在桌子上,向公子道:"  你瞧这个瓶,愿你阉家平平安安的。上头这几朵莲花,愿她姐妹俩和和气气的。还照这四个娃娃的数儿,每人给你父母抱两孙子。这件东西,有个名儿,叫作'  四海升平'.老贤侄,你将来作了大官,南征北剿,给万岁爷家出点子力,戴个红顶子,给你老爷子、老太太扬扬名,风光风光,好不好?你可别瞧着这玉瓶儿不怎么样,年代有了,这还是我抓周儿那天,我老人家给的。愿你们三口儿活得比我岁数儿还大;你说这还要怎么吉祥?"  安老爷连忙叫公子和两个媳妇谢过。安太太也道:"  能够都照九老爷的话就好了。"  他道:"  一定能!一定能!"  说着,出外去了。

这里舅太太、张老夫妻、褚大娘子都受了礼。舅太太给的是现作的几件家常衣服;张老夫妻是女儿给备的一些个尺头;褚大娘子是花绣领面儿、挽袖、腿袖儿、膝裤之类,都送了见面礼。其余都是平辈,不肯受礼,只彼此一见面已。外面邓、张、褚三位,是昨日赴过男筵席的了。今日里面便摆起女筵席来。褚大娘子首席,舅太太二席,张太太三席,安太太末席相陪。公子一一递过酒,彼此都是熟人,也不用酒过三巡,汤添二道,大家便认真吃起饭采。张太太被大家劝了半日,依然不肯开斋,想她必有所待,吃过了饭,舅太太站起来道:"  亲家太太,可恕我不能拘那俗礼儿,等摆果子了。我可得张罗我们姑爷姑奶奶的团圆饭去了。"  说着,便过新房去。那里炕上早齐整齐整摆了一桌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