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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他望着勾了勾头儿,便道:"  一块坐着,不识贵姓啊?"  安老爷答道:"  我便姓安,恕我家居,轻易不到官场;在场的诸位相好,都不大认识了。足下何来?到舍下有何见教?"  他这才知是安老爷,连忙放下烟袋,请了个安说:"  原来就是老太爷!"  慌得安老爷躬身拉起说:"  素昧平生,怎么行这个礼,这等称谓?请问外头,怎么称呼?"  他才说道:"  笔帖式姓贺,名字叫喜升,不敢回老太爷,外头人都称笔帖式是喜贺老大,我们大人打发来了,叫道老太爷的大喜,说宅里的大爷中了探花了。"  安老爷听他这话,说得离奇,疑信参半,忙问:"贵堂官是那位?"  他才说:"  包衣按班乌大人。笔帖式今日是堂上听事的班儿,我们大人把我叫到右门儿,亲口吩咐说:'  才在案儿上见前十本的卷子下来,看见大爷的卷子,本定的是第八名,主子的恩典,把名次升到第三,点了探花了。'  差派笔帖式飞马来给老太爷送个喜信。还说:'  因为老太爷是我们大人的老师,算烦笔帖式辛苦一趟。'  笔帖式抓了匹马就来了。方才笔帖式眼拙,没瞧出老太爷来,老太爷万一见着我们大人,还求美言两句。"  说着,又请了个安。

老太爷此时心里的乐,才叫个梦想不到,那里还计较这些小节。看了看那位喜贺大爷的年纪,才不过二十来岁,不好叫他大哥,又与他无统无属,不好称他贺老爷。便道:"  老弟说那里话,着实受乏了;改日我再亲去奉拜,先叫我小子登门道乏去。"  说着,让他喝茶吃烟。那位喜贺大爷坐了一刻,便起身告辞说:"  笔帖式还得赶到宅里销差去呢!"  安老爷送到大门,看他坐了马,加上一鞭,如飞而去,才笑吟吟的进来。

这个当儿,安太太同金、玉姐妹,以至舅太太、张太太,早得了信了,彼此相见,阖家登时乐得神来天外,喜上眉梢。

泥金捷报,也早赶到了。这番称贺不必讲,比公子中举的时候,更加热闹。

安老爷道:"  大家且静一静,我这半日只象在梦境里呢!"  说着,定了定神,才道:"  这个信,断不会荒唐,我不能不信,却不敢自信,我此时竟要亲自进城走一趟。一则见了玉格,到底问个明白,是怎生一件事;二则他受着这等一件意外的恩荣,自然也有许多不得主意,我就当面指示明白,免得打发个人去传说不清。"  安太太听了,忙说:"  老爷这话,想得很是。"  说着,一面就叫人预备车马,打点衣裳。正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成一处。公子差来的人也到了。安老爷接着问了问,依然不得详尽。便穿好衣裳,催齐车马进城。家中自有太太和二位少奶奶并家人料理。

安老爷从庄园来到住宅,公子见自己不能分身回园,叩谒父母,倒劳父亲远来,慌忙出来跪迎问安。此时父子相见,那番欢喜,更不待言。一时张老也迎出来,彼此称贺。安老爷进来,不及闲谈,坐下便问公子究竟,怎的便得高点鼎甲的原由。

公子随把今日引见,并见着乌大爷怎的告知详细,从头回了一遍,老爷方得明白。因也把今日早起卜易,怎卦着"  晋"  卦,恰好乌大爷着那位喜贺大爷到庄送信的种种情节告诉公子。因说道:"  从来说圣心即天心,然则前人那'  诵诗闻国政,讲易见天心'  的两句诗,直是从经义里出来的名言。便是我那日给你出的那个诗题,也莫非预兆了。"  说着,才待和亲家老爷叙叙连日的阔别,不想亲家老爷倒象个主人,早在那里替女婿张罗老爷的酒饭。

当下父子翁婿饭罢,安老爷因公子中后,城内各友,都曾远到庄园贺喜,如乌、吴、莫诸人,以及诸门弟子,也都去过。

还有那娄蒙斋,自从和老爷作通家后,见了安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要来亲灸领教。安老爷是有教无类的,竟熏陶得他另变了个气味了。那乌克斋原是安老爷的学生,如今又作了公子的座主,早行了个先施的礼,彼此各行各道。

公子尊他为师,他却仍尊安老爷为师,此科甲中常例也。安老爷便趁这趟进城,一一拜过。又到了那位喜贺大爷门首,道过了乏,倒累他次日连忙到庄园来请安缴帖。过了两日,又送了八盒儿关防衙门内造的饽饽来。安老爷连日在城内拜完了客,又把公子的事,一一布置指示明白,便吩咐他索性等诸事应酬完毕,再回庄园;又给他看定了个归第吉日。公子一时得了主意,安老爷便先回双凤村,闲中商量起儿子归第的事来。

一天,老夫妻两个同着媳妇正计议家事,只见舅太太和张太太过来。舅太太坐下,便道:"  姑老爷,我有句话,要和姑老爷商量,可是张亲家的事。张亲家公是慌着碰你个钉子不肯说;亲家母呢,她说她是个锯子嘴的葫芦,还说你说的话,她听着摸不着,叫我瞧着咱儿。说咱儿好还带管说,务必替她说成才好。前儿我和我们姑太太商量了会子,姑太太也拿不稳你老的主意。我这里头可受着窄呢!你可不许和我闹一大车书;你就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这件事总得给人家弄成了。"  论安老爷这个人,蹈仁履义,析矩周规,不得不谓之醇儒。只是到了他那动称三代起来,却也令人不好和他共事。不知这位舅太太怎的一眼把个生克制化的道理看破了,只要舅太太一开口,水心先生那副正经面孔,便有些整顿不起来。也搭着这位老儿的近况,正是身静心闲,神怡心会,听舅太太说了这阵,便笑道:"  夫商量者,商其事的可否,互相商酌而行之谓也。你如今话不曾说,先说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然则还商出些甚么量来?"  舅太太道:"  我不管这些,你这说应不应罢!"  安老爷道:"  益发大奇,你就叫我看篇文章,也得先有个题目。如今文章倒作了大半篇,始终未曾点出题来,却叫我从那里应起?"  舅太太又道:"  姑老爷常说的呀,孔夫子的徒弟,讲怎么听见一样儿,就会知道两样儿;又是谁还能知道十样儿呢!姑老爷这么大学问,难道我说了这么几句话,你还听不出个四五六儿来吗?"  安老爷道:"  啊!《论语》要这等讲法,亦吾夫子之厄运也。"  安太太道:"  你们可呕坏了人了,这到那一年是个说得清楚啊!等我说罢!"  因说道:"  张亲家的思想,是因为玉格中了,要给他热闹热闹。"  才说了一句,安老爷早一副正色道:"  要是打算唱戏作贺,可断使不得,这却不敢奉命。"  舅太太道:"  不是用得那么个样儿,等我告诉姑老爷。

张亲家说的,是他们外省女婿中了状元,都兴丈人家请游街夸官;就是咱们城里头,我也还赶上过老年还兴这个热闹儿,姑老爷想来也赶上了。讲到你中举的时候,我们家可没请过,我先说了,省得你回来,又比出个例儿来。如今张亲家想着,等女婿回来,这里打发人远远儿接出去,给他弄份新执事,也给他插上金花,披上红,把他接了家来。一则是个热闹儿,再者一个小孩子中了会子,也叫他兴头兴头。姑老爷说使得使不得罢?"  这个当儿,不惟安太太、金、玉姐妹望着老爷,连长姐儿都不错耳轮儿的,听老爷怎么个说法。只见老爷听罢,哑然大笑,说道:"  我只道是怎么个难题目,原来为此,何须辞费到如此,此亦不读书之故也。听我讲,那花红不必费心,有朝廷的恩赐,赴琼林宴这日,一榜新进士都要领的;却只有榜眼、探花、传胪一定要披带起来,才成得这个盛典。至于执事,国初的时候,官员都有例用的执事,只翻出《会典》来看,上面载得明明白白。如今玉格既点了探花,自然该有他应用的仪仗。

这事便是真个请教孔夫子,孔夫子也没个不许可的理,有甚么使不得的?"安太太见老爷难得有这等一桩俯顺群情的事,也自高兴,便闲谈道:"  真个的既是例上有的,怎么如今外省还有个体统,京里的官员,倒不许他使呢?"  安老爷道:"  是不能也,非不许也。你们既不博古,焉得通今,这可就要知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道理了。我朝以弓马取天下,从不晓得甚么叫作图安逸。国初官员乘马的多,坐轿的少;那班世家子弟都是骑马,还有骑着骆驼上衙门的呢!渐渐的忘了根本,便讲究坐轿车。渐渐的走入下流,便讲究跑快车。渐渐的弄到不能乘车,便讲究雇驴车。渐渐的连雇驴车也不能了,没法,虽从大夫之后,也只得徒行起来了哇!何况一路还要到鼻烟铺里装包烟,茶馆儿去喝碗茶,这要再用上份执事,成个甚么体统?如今既是亲家这等疼孩子,我也不好故却,待我着个人替他照那《会典》上开载的,不奢不俭,置办一份起来何如?"  张太太听了半日,听这句话头儿,仿佛是允应了,便和舅太太说道:"  我和你说句话儿来着,人家亲家老爷,凭甚事儿,你给他说在理上,他没个不答应的不是?"  舅太太道:"  说了半天,敢这孔圣人就在这儿呢?"  大家一笑而罢。

安公子传胪下来,授职用了编修,接着领宴谢恩,登瀛释褐,一切公私事宜,应酬已毕,便打算遵着安老爷给他定的那个归第吉期,收拾回园,叩见父母。他未回家之前,那恩赏的旗匾银两,早已领到,安老爷先在庄园门外,立起一对高大朱红旗杆。那庄门外本有无数的大树,此时正是浓荫满地、绿叶团云的时候,远远的望着,那万绿丛中一点红,便有个更新气象。庄门上高悬一面粉油大字"探花及第"  的竖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