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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话间,诸事打点齐备,老爷见叶通说的能这样通法,料他事理通达,断不到开罪于那位谈大人,便交他持了帖,又叫了一个打杂儿的,捧着那个装银子的拜匣,跟着出了店门,往对过那座小车子店去。到了店门口,叶通忙走了两步,先进了店门,只见满院子歇着许多二把手小车子,又有些到站驴子,还堆着半院子的驴马粪,却不知这位谈大人在那里。

看了看,见那门边墙根底下,蹲着一群苦汉,在那里吃饭。叶通因在主人面前,不敢公然问说有个姓谈的,只得问那班人道:"  有位谈大人在那间房住?"一个人答道:"  这店里是住驴的,哪里摸大人去呀?"  叶通又说明那谈大人的年貌,那人才说道:"  你问的是谈花脸儿啊!在那角上堆草的那间屋子隔壁就是。"  叶通走到跟前,不好跑进去,便隔窗子问了句:"  这是谈大人的屋子么?"  谈尔音听得门外有人说话,穿着件破两截布衫儿,趿拉着双皂靴头儿出来。叶通见了,不敢轻慢,连忙把手本呈上去,说家主请见。那谈尔音看了看,就嚷起道:"  这还了得,大柬断不敢当,奉璧奉璧。"  说着,进屋里,就那么个样儿戴上了顶帽子出来。

这个当儿,安老爷已经走进房门,朝上打躬说道:"  安学海特来谢步。"  见过了礼,就在那铺土炕上和他分宾主坐下。

老爷见他那屋里,上下通共一个人,看光景不必再等献茶了,便向叶通使了个眼色,要过那个拜匣来,放在桌子上。此时老爷那番仁厚存心的神情,真真算得个见于面,盎于背。他会大

把的银子给人,也自己倒不得话,好容易婉转其词,把这番意思道达出来。

那谈尔音耳朵里一边听着话,眼睛里一边瞧着银子。老爷这里话也不曾说完,他便望着那银子,大哭起来。这一哭倒把安老爷哭得没了主意,再三相劝。才得把他劝住。"  他早拜倒在地,谢过不已,口里说道:"  水心先生,我当日是那等的陷你,你今日是这等的救我。这等说起了来,你直头是个圣贤,我直头是个禽兽。"  安老爷忙道:"  大人此话,再休提起。假如当日安学海不作河工县,怎的有那场事?作河工知县而河工不开口子,怎的有那场事?河工开口子而不开在该管工段上,又怎有那场事?这叫作天实为之,与我宪台什么相干?

大人且把这话搁起,是必莫忘方才那几句刍荛之言,作速回乡,切切不可流落在此,这倒是旧属一番诚意。"  安老爷这话,算厚道到那头儿了。他听了连连点头答应,一面收拾银子,把匣子交给叶通。安老爷便起身告辞。他道:"  明早再竭诚趋叩。"  安老爷也唯唯答应着。

一路回来,店里才得上灯。老爷这件事作的来,好不心旷神怡,一觉安稳好睡。醒来才得五鼓,还虑到那谈尔音天明过来,脸上不好意思,便催众人收拾行李车辆,不曾天亮,就起身上路。临起身,又留下一个辞行的名帖,托店家送给他。他正要来拜谢,听得安老爷走了,一时感愧之中,不无依恋。没奈何把那名帖供在桌儿上,拜了两拜。只当日收拾收拾,就坐了那店里一个二把手小车子,赶到运河码头上,趁着绍兴回空粮船,回往浙江而去。及至他到了家,感激安老爷这一番周济,无可答报,每日起来,不言不笑,不饮不食,望空先烧一炉香,默祝安老爷的富贵寿考,然后才敢开口,这是后话。

安老爷离了涿州,一路无话。这日早到茌平,因天色尚早,便想不打早尖,赶到邓家庄早饭。恰巧从那座悦来店过,见歇着许多车子,满载着一色的花雕大坛酒。问了问,原来正是自己送邓九公的寿礼,也从水路运到了。老爷大喜,就便下来打了尖,吩咐一应人马车辆后行,自己却换了顶草帽儿,骑上那头驴儿,只叫随缘儿拿着帽盒跟着。要出其不意的先去和邓九公作个不期而会。将进了岔道口,但见那条路上的车马行人,往来不断。更有些抬着食盒送礼去的,挑着空担子送了礼回的。

老爷在驴子背上,想道:"  邓翁的生日,还有几日呢?怎的从今日起,就这等热闹!"  一面想着,远远的早望见邓家庄的那座庄门。老爷一看,与前番来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只见庄门大开,门外歇着车马成群,门里也是不断的人来人往。

那两边树下,还歇着许多赶趁卖吃食的。

一时老爷到了庄门首,下了驴儿,只见一个穿靴戴帽的庄客过来,把老爷上下一打量,见老爷戴着顶草帽儿,骑着驴儿,却又穿着身行衣,不象个来作贺的样子。便上前问道:"  你是那儿来的呀?"  老爷见不是前番来见过的那人,正待要和他说明来历,只见褚一官从里面说笑着,送出一起客来。他一眼望见老爷,也不及招呼客,便连忙赶出门来,说:"  这……这不是二叔来了么?怎么一个人来了?"  匆匆见了个礼起来,便和那个庄客嚷道:"  你还不快进去,告诉说,北京的二老爷从京里下来,已经到门了。"  那人听了,忙着就里跑。那几位客都站在一旁,等着告辞,老爷便和褚一官说:"  你且先送客。"  他才忙着送了那班人走。

这个当儿,随缘儿一手拉着驴,一手举着帽盒,老爷一面换帽子,一面问褚一官道:"  你令岳怎的这等高兴,从今日就作起寿?"  褚一官道:"  好叫二叔得知,今日不是作寿。"  才说得这句,早听得邓九公一路从里头就嚷出来了。只听他叫道:"  我的老弟呀!你今儿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了!我正说忙过今儿个,明儿个就打发人迎接你去,谁想你倒先来了!可喜可喜!"  说着上前和老爷抱了一抱,一面拉着手先道了公子前番得中、并连次高升的喜。接着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然后才问安老爷是那天起身的,走了几天,一路行走的光景。

安老爷一面随问随答,一面看他那打扮儿:只见他光着个脑袋,趿拉着双山底儿青缎子山东皂鞋,穿一件旧月白短夹袄儿,敞着腰儿,套着件羽缎夹卧龙袋,从脖颈儿起一直到大襟,没一个扣着的。脸是喝了个漆紫,连乐带忙,一头说着,只张着嘴,气喘如牛的拿了条大毛巾擦那脑门子上的汗。老爷此时不及问他别的,只记着褚一官方才不曾说完的那句话,先问道:"  九兄你府上今日一定有件甚么大喜的事?"  他拉了安老爷一只手说:"  咱们到里头坐下说。"  说着,便有他家的几个门馆先生和他的徒弟们迎出来。内中也有几个戴顶戴的,一个个都望着老爷打躬迎接。老爷也一一还礼。

安老爷前番虽到过他家一次,却不曾进门。一路进来,见那大门里也是路,东一个屏门进去,便是个大院落。那院子里有合抱不交的几棵大树,正面却没大厅,只一路腰房。东西群墙,各有随墙屏门。只见那西边屏门里,有一群人在门里望外看,里头又夹杂个茶房嚷道:"  西花厅再摆两桌子。"  东边门里,便有人答应。看那光景,象是往厨房去的路。那腰房当中,是个穿堂二门。门外树荫里,还安着两块大马台石。进了这座门,里面还有三层门儿。安老爷才走到甬路上,早望见褚大娘子,也打扮着,拉着她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一群老婆儿、小媳妇子、丫头,都从那个门迎出来。那褚大娘子,此时见了安老爷,比前番更加亲热。只是她自己想了想,既不好按着官话,尊声义父;又不肯依着乡风,叫声干爹;也不好通套些儿,称作老人家。有那么大个儿子了,再要爸爸长,爸爸短,那可

就和唱曲儿的改字儿,没什么大分别了。她便索性亲热起来,照称他父亲一样,也叫作老爷子。只见她上前拜了两拜,笑嘻嘻的说道:"  老爷子怎么也不赏个信儿,悄默声儿的就来了?也没得叫你女婿接接去!"  说着,问了干娘安,又问妹夫子好,两妹子好,以至舅太太、张老夫妻,都问到了。安老爷一时竟有些应酬不及,只一总说了句都好,都说请安问候。她又拉了她那个孩子过来请安,说:"  这也是老爷呢!"安老爷见是她前番带到京去的那个孩子,也招呼了招呼说:"  都长这样高了。"说着,便一路进了那个三门儿。进去见里头是正面五间正房,东西六间厢房,约莫后面还有些房子。

一时邓九公让安老爷进了屋子,二人重新施礼。老爷见他那屋里,也摆些钟鼎屏镜之类,一时都不及细看。只见西次间炕上地下,都摆着席。有几个女眷,正在那里吃面。见安老爷进来,也有藏躲不迭的,也有偷着眼儿看的。邓九公道:"  你们不用跑。"  因拍着安老爷的肩膀儿,向大家说道:"  你大家瞧瞧,今几个来的,这就是我常说的我那个顶天立地的好朋友。"  安老爷正不知谁是谁,无从见礼。褚大娘子道:"  这都是我们一辈儿的几个当家子,和至亲相好家的娘儿们,没外人。他们比我还法官,你老人家大远的来,先歇歇儿吧,不用和他们见礼了。"  说着,邓九公就往东里间让老爷看了一周,只不曾见着他家那位姨奶奶。

才要问起,还要问问他家今日到底是有件甚么事?只见邓九公坐也没坐好,先哈哈了一声,才开口说话,说道:"  老弟,我先问你,你给我作的那篇东西,带来了没有?"  安老爷拍着肚子说道:"  现成在这里,少停当面写出来,请老兄看。"  邓九公笑道:"  好极了,你先别忙,索性求老弟你费点儿事,这里头还得绕绕笔头儿,我要告诉你这个原故,你保管替愚兄一乐,今日个得喝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