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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但后来日本学术界已发现原先的判断并不确切,是以连收藏此书的天理图书馆所编《中国古版通俗小说集》(《善本写真集》二十七)介绍此书时也说:“此书一般认为是南宋版,但书中可看到元代人的姓名,且可感到追慕亡宋的笔调,再勘以版式,或系宋末元初刊。”(1966年日本天理大学出版部发行,第1页)但既有元人姓名,且已在“追慕亡宋”,则非刊于“宋末”可知。至早为元初刊本。说成“或系宋末元初刊”,恐多少有迁就旧说(所谓“南宋版”)之意。又,《醉翁谈录》的《小说开辟》有“说赵正激恼京师”语,而元锺嗣成《录鬼簿》卷上记陆显之说:“汴梁人,有《好儿赵正》话本。”则《醉翁谈录》之作,实当在陆显之撰《好儿赵正》之后①。所以,我们只能认为《醉翁谈录》所记的这些话本名目出于元代及其以前,但已无从分辨何者为宋、何者为元了。至于《述古堂藏书目》及《也是园书目》著录的“宋人词话”,也未必可靠。两书均著录的“宋人词话”共十二种。仅为《述古堂藏书目》著录的凡五种;这十七种在今天已多数亡佚。其中有五篇见于《清平山堂话本》,即《简帖和尚》、《西湖三塔记》、《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风月瑞仙亭》及《合同文字记》,实都不早于元代②。

①关于这五篇话本的时代考证,参见章培恒《关于现存的所谓“宋话本”》,载《上海大学学报》1996年第1期。又,本节下文凡涉及话本的时代问题而与通行说法有所不同的,除已注明者外,皆见此文。

②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因误认《醉翁谈录》“乃南宋人书”,进而以为“赵正故事,元与南宋皆有话本”,“陆显之亦但就旧本改编,非创为之也”。但《醉翁谈录》为“南宋人书”的前提既已不存在,则《好儿赵正》自应为陆显之的创作。

再说实物。这方面最重要的是《京本通俗小说》。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本子是一九二○年缪荃孙刊《烟画东堂小品》本,共收七篇。缪荃孙在《跋》中说,其底本为影元人写本。

书中的《冯玉梅团圆》篇说到“我宋建炎年间”,《错斩崔宁》篇说“我朝元丰年间”,《菩萨蛮》篇说“大宋绍兴年间”,《拗相公》篇说“我宋元气都为熙宁变法所坏”;因而五十年代及其以前的研究者认为这四篇都是宋人话本,连带认为其他三篇也出于宋代。但到一九六五年,马幼垣、马泰来氏发表了《〈京本通俗小说〉各篇的年代及其真伪问题》(载台湾《清华学报》新5卷1期),指出《京本通俗小说》乃是根据冯梦龙编的《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而编集的,其《冯玉梅团圆》一篇,即《警世通言》卷十二的《范鳅儿双镜重圆》,作品中并含有明人瞿佑所作的“帘卷水西楼”一词①,该篇明是明朝的作品,所以缪荃孙说《京本通俗小说》是影元人写本实是无稽之谈。何况在缪氏之前,从不见有此书的著录(缪氏说其底本中有原收藏者钱遵王图章,但钱氏所著的《也是园书目》、《述古堂藏书目》也未著录此书);在缪氏刊印之后,其底本的去向也“未有所闻,全无纪录”。至于书中所出现的上述“我朝”、“我宋”、“大宋”等字样,均为《警世通言》及《醒世恒言》所无,是《京本通俗小说》的编集者为了显示这些作品确为宋人话本而增改的。

①此点最早是已故孙楷第先生发现的,马幼垣、马泰来氏在其论文中已经说明:孙说见于其所撰论文《中国短篇白话小说的发展》。

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一部根据《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而制造的伪书,而作伪者很可能是缪荃孙。在他们发表此文以前,本已有学者对《京本通俗小说》的底本情况发生怀疑,如郑振铎及日本的长泽规矩也、吉川幸次郎等;但都不如此文的明确、有力。在它发表之后,不少有影响的学者给予高度肯定,如美国的韩南(patrickHanan)、法国的莱维(AndréLévy)等;我国学者苏兴当时没有看到他们的论文,但通过自己的研究也得出了《京本通俗小说》是伪书的结论(见苏兴《〈京本通俗小说〉辨疑》,载《文物》1978年3期)。所以,《京本通俗小说》并不能作为判断宋话本依据的实物。

此外还有《五代史平话》、《梁公九谏》、《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也曾被不少学者认为宋话本。但除《梁公九谏》时代不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其为宋话本)外,其余两种都为元话本。再如冯梦龙编《警世通言》所收《崔待诏生死冤家》、《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和《醒世恒言》所收《十五贯戏言成巧祸》,题下分别注:“宋人小说题作《碾玉观音》”、“宋人小说,旧名《西山一窟鬼》”、“宋本作《错斩崔宁》”。因而通常也被认为是宋话本。但《崔待诏生死冤家》和《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含有明代人的用语和生活特征①,估计已经过冯梦龙的较大加工,并非原貌了,其底本到底是宋话本抑元话本已难以判断;《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则为元话本,是否经过冯梦龙加工也无从断定。

①《崔待诏生死冤家》说到“湖南潭州府”,为明代地名。《一窟鬼癞道人除怪》说吴洪到行在临安应考,没有考取,就在临安住了下来,拟于“后三年,春榜动,选场开,再去求取功名”。这种情况也只可能出现于明、清时代。详见章培恒《关于现存的所谓“宋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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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宋、元话本的特色

宋刊话本今已无从见到。目前所见元刊话本,以讲史居多。除上举《五代史平话》外,尚有《新刊全相平话武王伐纣书》三卷、《新刊全相平话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三卷、《新刊全相秦并六国平话》三卷、《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三卷、《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三卷(以上又合称《全相平话五种》)。皆为建安(今福建建阳)虞氏所刊。其《三国志平话》既刊于元代至治(1321—1323)年间,另四种的刊行时代当与之相同或相近。此五种国内均有影印本及排印本;原书则藏于日本内阁文库。《三国志平话》除虞氏所刊者外,尚有一部元刊本《三分事略》,与虞氏所刊同书异名,现藏日本天理图书馆。又有《宣和遗事》二卷(另本题作《大宋宣和遗事》,四卷),系抄撮旧籍而成,其中有几个部分属于讲史性质。清代藏书家黄丕烈以为此书系宋刊本(见《士礼居丛书》本《宣和遗事·跋》),现代学者一般定为元刊。

说经话本今存《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残本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实为同书异名,原书也藏于日本,国内有影印本及排印本。学术界对此书的时代有宋刊及元刊两种意见,当以元刊为是。——著名学者王国维氏原定此书为宋刊(见《观堂别集》卷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跋》),后也改定为元刊(见其《两浙古刊本考》)了。

至于小说话本,元刊的只剩《红白蜘蛛》的一页。明刊本《六十家小说》(通常称《清平山堂话本》)现存也为残本,其中《简帖和尚》、《西湖三塔记》、《风月瑞仙亭》等话本均不可能早于元代。冯梦龙编《警世通言》中除上节提及的《崔待诏生死冤家》、《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原为宋或元代话本外,尚有《万秀娘仇报山亭儿》及《古今小说)中的《宋四公大闹禁魂张》、上节提及的《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原均为元话本①。它们在收入“三言”时有可能由冯梦龙作过较大加工②,不过故事的主要情节当不致改变。

①黄永年教授于1979年在西安发现了元刻《红白蜘蛛》残页,撰有《记元刻〈新编红白蜘蛛小说〉残页》(载《中华文史论丛》1982年第1辑)。他在文中指出,《红白蜘蛛》即《醒世恒言》中《郑节使立功神臂弓》的蓝本,而前者的篇幅还不到后者的一半。足见冯梦龙在把一些早期话本收入“三言”时确有加以改动和发展的,并非都保存原貌。

②《宋四公大闹禁魂张》的主要人物为赵正。罗烨《醉翁谈录》的《小说开辟》有“说赵正激恼京师”语,与《宋四公大闹禁魂张》所叙赵正故事也相合。又据锺嗣成《录鬼簿》,元人陆显之有《好儿赵正》话本,则《宋四公大闹禁魂张》原当为元话本。

上述话本虽多数是元刊本或在元代编定的,但“说话”原在口头流传,在演述过程中又不断经过“说话人”的加工提高,所以,不少元代刊印或编定的话本实是从宋朝就开始流传的“说话”。例如《东京梦华录》卷五记载北宋的瓦舍伎艺,就提到“霍四究说《三分》,尹常卖《五代史》”,两者当都是“说话”,可见《三分事略》(《三国志平话》)和《五代史平话》之成为现在这种样子,实经过了宋、元两朝“说话人”的长期劳动。再如洪迈《夷坚志》支丁卷三《班固入梦》条记乾道六年冬吕德卿等四人在茶肆中“见幅纸用绯帖尾云:今晚讲说《汉书》”。是宋代的“说话人”已在演述《汉书》,《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当也是由宋代的“说话”发展而来。

这些话本虽然大部分比较简略,但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却很重要。就总体来说,它们具有以下特色。

第一,注重趣味性和虚构。

“说话”是“说话人”赖以养家活口的职业,所以必须尽一切可能来吸引听众。而听众听“说话”是为了娱乐,要讲得有趣味才拉得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