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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高潮时情绪的陡变起因何在至今是个谜。根据最荒谬即最真头这一科学公式推论,我倾向于接受邢肃宁的说法:

安德蕾情欲如炽,约了许立宇到她的饭房间幽会。为了尊重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她一定找了个冠晚堂皇的借口。许立宇尽管嘴上一再否认他曾动心,但根据中国男人一向言行不一且并不一定要非有真情才可行动的惯例,他未尝不是抱着见机行事,得便宜捞一把的心态进的安德蕾小姐房间。由于所述皆为传闻,未经当事人认可,为避抄袭外国电影情也之嫌,进屋之后的种种作态,行为不再赘述,想来一定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如果算不上是惊心动魄的话。

和中国人习惯的想反(邢肃宁原话),那天在那个房间内是小姐扑先生。即使是位外国小姐,到扑先生这步田地怕也是受逼不过,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据说安德蕾像扑鸡似地把许爷扑得满屋乱窜,咯咯叫声扑翅之声不绝于耳。情状如此不堪,安德蕾小姐尚能兴致不减,看来真是痴心可敬。一方面是真逮,一方面是假躲,许爷怕只是一时惊慌自然假不敌真。说时迟,那时快,也就是几秒钟的混乱,许爷便被安德蕾小姐手到擒来,置于怀中。

其后小姐自然是大施笼络手段,这个她当然是会的。我不明白许爷何以仍能保持冷静,私心窃以为是小姐此时无有一吴侬软语,一口生硬的国语夹几句脱口而出的法语不管内容如何凭其语调之铿锵当令对象如斗法不过的孙悟空时时束裙跳出圈外。这句话大概是许爷心中暗蹩许久,恐惧已久,此时不吐,后果不堪设想。俟安德蕾小姐正当坦白正当陶醉,并欲进一步坦白进一步陶醉之际,我们这位许忽然开口,半是担心,半是谐谑:“你们是不是都有艾滋病?”

此语一出,许爷就是想也不能了。安德蕾小姐犹如旺火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形神枯槁。这实是个突如其来的却又结结实实的侮辱。与其说安德蕾小姐感到震惊,不如说她感到失望。接显而来的来的便是悲伤。她望着这个有着这那么漂亮头颅的男人心中差呀,为爱情悲伤,但悲伤的爱情又治愈了她心中的伤口。她只冷冷地对许爷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白人就不是人?”

安德蕾小姐不知所终。一说是她已回国,把这段伤心史当作不可多得的人体体验饱藏心底,孤独地生活在冰天雪地的远方。一说是她仍在中国内地漫游,有人看见她和一黑人青年在一起。出车回来的许立宇含笑矜持地坐在一旁,像个凯旋的英雄听着人们传诵着他的光荣。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我受不了外国女人身上的那股狐臭味儿!”

十一

“有意思吧?”邢肃宁笑着看我,“今天没白来吧?你只要抓住他,保你一军子有的写。有些更有意思的硌今天还没来得及说呢。”我点头:“有意思。”晚宴结束,许立宇用车送我们回家,车后座挤了一群吱吱喳喳的娘们称。为了送她们,我们跑遍不全城黑暗的旮旯。似乎全城的色狼今夜都在等着拦截我们这车半老徐娘,每娘们都坚持让许爷的车后屁股顶着她们家门,才敢下车。许许爷一一照办了。车里只剩下我和许立宇,我发现他那挂了一晚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注意觑察了他的眉毛和嘴唇,看不出有什么伤感。如果硬要说他的五官给人以感受的话,费如说透着一脸晦气。

他一边开车一边打呵欠,使劲眨巴着眼盯着昏暗的大街前方。“累,真累。”他看了我一眼说,“困劲儿又上来了。”

“你这一天跑多少小时?”

“没点儿,抓着你就得跑。邢肃宁使人使得倍儿狠。”

“她包着你车呢?”“要不我干嘛呀?”到了我家楼下,我对他说:“上去坐会儿?”

“太晚了。”他犹豫了片刻,又说:“你们家有什么?要不我干脆在你这儿睡得了。特想你好好聊聊,真的,今儿叫那帮娘们儿们岔,咱们也没聊成。”

他望着我的眼神十分诚恳,我说:“那走吧。”

他摇玻璃,锁车,刚要离去,又想起什么,回到车里拿出一个手提袋:“我这洗漱用具什么的都带着呢。”

走了几步,他对我说:“不爱回家,没劲,看着我哥他们就烦。”“你哥结婚了?”“孩子都三岁了,嘁,没出息!什么呀?小日子过得还挺来劲。”许立宇露出一脸不屑,连忙又对我说:“噢,我不是说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一样,都没什么大起子。”

上了楼,我爱人睡眼惺松地给我们开了门,见有客,又倒水又送烟,并为许立宇支了张折叠床,抱来干净的被褥。

“床窄点,凑和睡。”我爱人抱歉地说。“没关系,”他说,“我回家也得搭床,这就很好了。”

许立宇坐以床上,左顾右盼打量着我家陈设,啧啧你叹:“真不错,布置得真高雅,还是你行。”

“你别骂我了,还高雅呢,穷对付吧。”

“真的真的,我要是有这么一家,也就知足了。”

“这还不容易么?你们开车的手里一般不都趁俩钱?”

“看跟谁比了,看怎么说,哎,不提那个,没劲。哪天我跟你好好聊聊。”我以为许立宇今晚要跟我大谈人生,抡圆了感慨一番。可我上了趟厕所回来,发现他已经脱了衣服,躺以被窝里舒舒坦坦地睡着了。他的脏球鞋臭袜子扔在一边,室内弥漫着熏人的臭脚丫子味儿。

十二

许立宇打算出国前几年就露过这话。那时他挺得意,可遇到有的朋友出国,他还是十分羡慕。包括我当时都有那种心理,认为出国和飞黄腾达是同义语。

有次我们送一个去阿根廷淘金的朋友赶飞机,在机场路被莫名其妙地堵住了。那个朋友很着,怕误了航班,可路口的警察就是拦住所有的车不放行。这时,一个庞大的国宾车队在警车的开道下,风驰电掣从后面一路开过来。大家着那些车里坐着的外国人和陪伴他们的中国人就骂:“牛什么呀?不就是一百多鬼子,二百多伪军。”当国宾车队的最后一辆开过去后,许立宇抖了个机灵,一踩油门跟了上去,对我们说:“咱们也享受享受鬼子的待遇。”

飞机倒是没误,可许立宇的车牌却被交通警察抄了下来。当我们从机场出来时,在第一个路口便被警察拦了下来。一个十分年轻警察冷漠地挥挥手让许立宇的车靠边,然后上来要他的驾驶本,装进自己口袋便回了岗亭。许立宇忙一溜小跑跟过去,又赔笑脸又递烟,那警察看都不看他递来的烟:“你少来这套!”许立宇再三央求,问警察他违了哪条章?警察就是不理他,照旧指挥他那个忙碌的路口的来住车辆。直到许立宇磨破了嘴皮儿,说尽了好话,警察才孟地掉过脸,指着他大声呵斥:“你算干嘛地的?也配跟着国宾车队走?这么多车这么多司机就你聪明?今儿你算聪明对地方了!等着吧,呆会儿市局的人来提你,为什么尾随国宾军队?相搞杀呀?”

一席话说得许立宇魂飞魄散。其实事情也没那么严重,纯属那交通警虚声恫吓。他足足训了许立宇两小时,耍足了威风,最后罚了款,才还了本让许立宇走人。

许立宇从警察那儿回来,一脸丧气,坐进车里问我:“你说我要是一外国人他敢对我这样么”?

我说:“那也得看你是一个外国什么人。”

“不用是什么,就是随便一外国人,他起码对我客气点吧?”许立宇最爱讲的一个小故事,就是一个从北京跑到香港开公司混的人回来后,一天夜里乘车被巡逻的警察截住。警察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是做生意的。警察说那就是体户了?那人掏头香港“派司”一亮,从容道:“不!资本家。”

每当讲这个故事,许立宇便两眼发亮,闪出异彩,说资本家那句话时掷地有声,明显带有某种快感。看得出来,他是多么希望这句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呵。

近年来,出国的人更多了,是个人就有不少朋友出国在外边混。其中不少换了身份回来,俨然外商,举手投足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邢肃宁一见许立宇便说:“不许结婚,尤其不要和中国人结婚。像你这么年轻,就应该出国闯一闯,老在国内呆着有什么出息?一定要出国!必须出国——包在我身上!”

许立宇就笑,当时不说什么。但时间长了,也不禁认真地盘算:“您说我去哪国合适啊?”

“哪儿都行。”邢肃宁道:“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哪国都比国内强。邢肃宁侃是侃,但也真是有些办事能力。后来,她真把许立宇办到了日本。拿到日本使馆签证后,许立宇专门来找过我告别。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问我:“你觉得我出国好么?”

我问他:“你干嘛非得出国?你开一出租车在国内混不是挺好?”他连连摇手:“不行,我还开一辈子车呵?”

“那怎么啦?”他冷笑:“那我最后不就又变成我爸爸了?”

我说:“你以为你出国就一定能发财?”

他说:“那不管,我管不了那么许多,走一步看一步。”

许立宇出国前,大请了一次他的所有哥们儿,那天我也去了。他剪了个日本“板寸”头,穿了身笔挺的西服,还戴了副墨镜。他的哥们儿一见他就起哄:“行呵,许爷,这就装裹上了。”许立宇笑嘻嘻地说:“叫先生,以后再见我你们都要叫先生了。”他问我:“你觉得我这样儿像日本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