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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其实,谁都明白个中的原委,只是陆远航当初两门全国统考科目的分数的确不比自己差,所以枕流很愿意相信那仅仅是“见过几次”。

今天这种碰头会更多的也只是让大家知道自己是06级硕一班的成员,以便将来上课时不至于走错门。班主任看来都是学校各职能(很多是有职无能)部门的人员们来兼任,不知谁小声咕哝了一句说这像是“君主立宪”体制下名义上的国王,枕流倒情愿袁老师那在近一个小时的见面会上始终淡淡的笑容成为“一生唯一做的就是在和整个不列颠调情”的伊丽莎白一世。既然百废待兴而“王室孱弱”,自然得“政出大夫之家”,一男一女两位班长是必不可少的,枕流也是在未来一系列的沧海桑田之后才明白,这个头衔远远不是“为大家服务、发发信件、收收作业”那么简单,倒是大学时代那假戏真唱的竞选更孩子气般地实在。

枕流早已经被同窗们那些不是欲说还休就是倒背如流的自我介绍弄得晕头转向,只记得五湖四海院校大巡礼。轮到自己时也只好老实交待地说是北京人,在澳大利亚念过几天大学,不是名校(那儿就没有名校,别信广告)所以你们记不住也用不着知道校名,后来回国混了一阵儿,再后来就在这儿了。

最终,一对儿“自助”的班长好像是叫石立和程晓枫。政客们更习惯背后活动,除了赫鲁晓夫之外你们见过谁直接跑到联合国大会上去现眼的?所以当你真让他站出来毛遂自荐时的确有好戏可看,瞧着那些针毡如坐的狼狈样子,枕流差点儿没替他们把心里话说出来。高足捷步者得之,当真有人敲锣打鼓为皇军开道时,那些恨自己脸皮关键时刻不够厚的众生相更绝非语言足以形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究竟是因为近朱者赤所以挨金随金,还是由于物以类聚所以党同伐异,枕流这个初学者自然难以一下子参悟得透。但很明显,远航也绝非权欲漩涡中的人物。当牛鬼蛇神们你唱罢我登场、苏韵文也看得此起彼伏时,陆姑娘却不停地拿出手机在按着什么,而神色则不那么搭调,并没有意料中的厌恶,反倒似乎有些不安,比如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望向门口和窗外,尽管,那里除了偶尔略过的匆匆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风景。枕流可能是觉得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热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抑或不打算把眼前的大餐一口饕餮掉;总之,他并未询问那短信里“信则有”的玄机,只是在偶尔接住远航似有几分焦虑的目光时送上一个“会心”,虽然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从中理解到了些什么。

最长的一日也自然有它结束的时候,徐枕流终于走出教室时已经听不清韵文的评论员文章了,内容想必就是对新同学们的第一印象云云,他有点儿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孩儿确实单薄些,不像同年的远航更有进退的纵深。

按照通常的俗套,中饭既然错过到傍晚也该“收之桑榆”,可枕流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这个秋日里渐渐慵懒的太阳,打算早些西栖若木了。当三人来到街旁正不得不决择的当口,“好雨知时节”的理由也如约赶到,远航妈妈正等在那里,也许这就是陆姑娘刚才魂不守舍的空穴来风。虽然大家都知道“伯母”的称谓更暧昧些,又尽管这位看来已经懒得和步步进逼的岁月抗争的中年女性在外观和内涵上都要长自己父母几岁,但还是习惯的力量更大,枕流开口叫了声“阿姨”。

远航偏于单薄的身材显然并非母系血统所赐,看上去同样柔软的性格似乎也如此。当报到那天头一次遭遇时,陆妈妈就竹筒倒豆似的告诉小徐,她们夫妇都来自西安市郊一所有着军工背景的空间技术研究所,远航爸爸是技术骨干,而她则搞些行政工作;显然,都是在那个不记后果的年代里背井离乡到大三线抛洒青春的根红苗正。若不是小平同志提出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体,枕流真有些怀疑眼前微胖的这位之所以会提前退休是不是和单位的保密奖惩制度有关,同时也痛感中国传销界的有眼无珠。

从惯例来讲,在这类“饭口儿”见面的寒暄往往会和吃有关,反过来说,如果人家不主动提出要约,往往就是示意你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正如官场上的端茶送客,礼仪之邦最讲究的就是别撕破脸。果然,陆妈妈并没有显出足够的热情,而且还总是紧闭双唇盯上女儿的眼睛几秒。枕流和韵文就像是漂在半开水中的茶叶,上不得下不得,着实难受。

正在踌躇间,又是远航解了围:“我跟我妈有点儿事儿,回头晚上给你们发短信。”她说得很干脆,但往往越是直接就越意味着天外有天,女孩儿望向枕流的样子更像是在说服他别扔下自己,语气也楚楚地无奈着。

枕流同学连支吾的机会还没来得及有,陆妈妈就补充了一句:“那咱们回头见。”若不是在天津长大的亲切乡音未改,这话还真有些噎人,而且临走时甚至都忘了该礼节性地问问人家两个打算回哪儿。徐枕流虽然嘴上还和韵文对付着,但目光却顺理成章地跟着母女二人过了马路,远航的头微微低着,走路的节奏似乎倒比矮了半头的妈妈慢上一拍,也许是她们都知道要走向不远处那间招待所的缘故,总之看不出有交谈的痕迹。

韵文似乎明白剩下的两个大概不会独处,尤其是当枕流说他不准备去食堂体验生活之后。于是便也“短信联系”,把手中那个稍微超前于自己年龄的挎包背上肩,挺拔地回头走进校门。

从记忆中有史可考直到今天,枕流每当看到别人母子或母女在一起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事实上,同比衡量,徐妈妈绝对能让每个同学的母亲都黯然失色,这的确不是夸张或者笑谈,且不论那“高保真”的美丽奇Qisuu.com书,就拿眼前来说,当同龄女性大都已经被宏观经济政策安排去构建和谐家庭、最多也就在从来不过那么回事儿的事业中站倒数第几班岗的时候,枕流的母亲正在澳洲最大的电信企业中牢牢地占据着即使在这个多元文化国度内都足以让所有华人啧啧称羡的职位。举个近在咫尺的实例,今天徐枕流对那个晃眼的手机链不满之所以完全和钱无关,很大程度上就是妈妈的功劳。

但这并不意味着枕流曾经甚至正在产生过、产生了以及产生着多么清晰的自豪乃至骄纵,因为从育儿室“进修期满”后就始终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他确实不大了解人家亲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深浅。所以这种有些关公战秦琼的比较就变成了无解的谜,不过他倒是也从未烦恼过,毕竟,命运的答案有时已经在拐角处露出莫测的笑容。

尽管脑海中不止一个念头在挤眉弄眼,但我们的徐枕流同学并没有在街上多耽搁便回到了住处。因为吴爷爷家、当然也是语研院的这幢宿舍楼,就在研究生部隔壁,而且他也不打算让没什么相干的同学看出其中的奥妙,尤其是今天领教了个中的推推搡搡之后。

二、导师

  客厅里老式沙发上早已有些褪色的椅套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去依靠的冲动,此刻的枕流正赖赖地半躺在其中。可能是不认生的性格,再可能是从小和吴爷爷一家并不见外,再再可能是拜早就几度梦回的闺床所赐。言而总之,开学没有几天之后,他似乎已经习惯,或者开始喜欢这种“寄生”生活了,甚而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电视里的一帮老爷们儿球迷正在展示他们对姚明那种在很多美国人看来有些性别认同障碍般的崇拜,枕流已经连心里都懒得笑了,他常以为中国还不是强国,甚至都不能算真正的大国,因为大国的民众绝不会为一个别人玩儿剩下的奥运没出息到这个份儿上,一叶落而知秋至。

“王澜姐,”熟悉的称呼正从里屋隐约而来,这是老朋友们对枕流奶奶的称呼,可能也只有在这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之间,职位的荣辱才没有使官称发生些许什么进化中的退化。这显然是吴爷爷老伴儿打电话的声音,故意压低的语气完全不是素来以讲课别开生面著称的彭咏教授平日里的作派,这就愈发可疑地引诱着闯入者的好奇心,徐枕流猛然意识到是不是“闺橱门”事发,可按说又不至于……

“挺好的?……啊……好……是么?”

枕流有点怀疑窃听的企图或者阴谋暴露了,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事实又单调地验证着做贼心虚的古训。他把电视音量慢慢调高,缓缓走到距离里屋门很近的冰箱边上并轻轻打开做未雨绸缪之备,最后让电视里球迷的“叫嚣”恢复成原状。

“今天他们确定导师,我也去了”,原来是这事儿,枕流继续嘲笑着自己,或许,对被揭穿的担忧本就是诱人犯罪的动因之一:“原本我都说好让顾老师带他,结果赵冉突然主动提出她要枕流,小顾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没坚持,其他人又都是定好的,我…”显然,香港那边把话接了过去,彭教授陷入了沉默,连“啊……对……是……没错……可不……敢情”之类的捧哏都免了,气氛有些异样。

不就导师这点儿破事儿么?谁带不都一样,人家赵老师还是留美的博士呢!枕流倒觉得比那个在食堂里用大勺从免费粥桶底下抄干的喝、还四处传授经验的“顾小胖”强,枕流甚至撞见过这位未来的士林领袖拎着一兜儿美式机械化装备、踌躇满志地从某成人保健商店里走出来。不光文人相轻,好像胖子们心也不宽,怪不得要沦为弱势群体呢。所以说,全世界大小胖子,团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