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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其实,男人对伴侣的独占心理非常奇怪,他们可以挺胸抬头地带上超短裙女友去招摇过市,却往往不愿意把两人间的枕边夜话拿来和结义弟兄们分享。当然,如果倾诉的对象换成红颜知己就另当别论了,比如程、陆二人就是在帮班里寻找聚会场所时一拍即合的。同样伤心处,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衷肠到了老爷们堆儿里弄不好就得成了软弱的笑柄,所以还是红袖添香稳妥些。

当然,这个逻辑也并非置之四海而皆准,东、西两种文化对此就持不同态度,并可推而广之,在很多相关问题上都能窥斑见豹。举个例子,枕流他们班即将举行的新年聚会最终选择安排在附近的某家KTV,这种起源于日韩、经港台中介传入大陆而发扬光大之的娱乐形式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便很难找到,算得上汉字文化圈的最新创造。之所以风行欧美几个世纪不衰的酒吧歌厅到了咱们这儿就从大庭广众搬进了小黑屋,恐怕还得从民族性格中追根溯源,去西洋考察过的领导们大概有切身体会,老外干什么都不背人,连脱衣舞都大伙儿一块儿看,咱中国可是礼仪之邦,再光明正大的事情都喜欢暗箱操作,别人管不着,三亩地一头牛,关起门来就觉得踏实,唱个歌也自然愿意呆在禁闭室般的单间里。

这种私密勾当要是携三五挚友之类的倒还凑合,要真像徐枕流他们班那样,二十来人一块儿猫在只有电视屏幕不时闪烁的闷罐子里,就多少有点儿滑稽了。

“您好,”一位身着人造革材质广告套装的窈窕淑女摇曳着走进06级硕一班同仁们刚刚坐定的大包间,高腰皮靴和长袖夹克反而衬托出短裙的可贵,在这个香烟燎绕的所在,连气候时令都要服从钞票的调遣:“请问您要点什么酒水?我们这儿有……”

“哎?”班长石立一马当先的山东口音有些拍案而起:“不是说有免费自助餐和饮料么?”价目表上一串串佩带着分隔符的阿拉伯数字使他已经无暇顾及在“酒水女郎”那张被光线跳动得愈发迷离的俏脸面前所该表现出的大气和体统。

“是,是有,”虽然久经沙场,但面对如此突兀而外行的质问,尤其是当着众多女同胞,程毅显然有点儿挂不住:“这些,这些是单点的,”见首长怒容不减,他咬咬牙,低声补充到:“你…啊…咱们可以不点。”

“哦”,“班核心”如释重负:“我们什么都不要,”他帅气地把酒水单扔到大理石桌面上,嘴角撩起微笑,欣赏着透明丝袜下细滑的肌肤。

推销女郎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走开,背后的嘉士伯图案熠熠生辉,她似乎并没有感到失望。经验表明,恩客一般要到午夜才会出现,这次演习本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你觉得她这身装束性感么?”不像韵文那样啧啧艳羡,陆远航更敢于并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到自信的源泉,且素不惧怕“权威”。如今大城市的街面上,像80年代时那种穿着商家作宣传之用的服饰为人家免费打广告、还自以为时髦的老冒儿已经越发稀少,当然,刚才那位如车展模特般的风景另当别论。

“性感!”枕流故意言之凿凿地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一件商品。”没等远航来得及发问,便直接釜底抽薪,刚才石班长的威风八面让枕流有点儿气不顺,于是借这个机会一并消遣着。

在这种场合,苏韵文没有丝毫像上次冷餐会那样的局促不安,她一马当先地挑选着自己熟悉的曲调,虽然不忘招呼其他同学“与民同乐”,尤其是力邀难得出席的班主任袁扉老师。但人家自然都不会如此没有眼力价,即便真有意露一小手,也乐得等她再而衰、三而竭之后另做打算,何况这个圈子里不存在抢麦的行市、反而有冷场之虞,能有这么个不请自来的倒不失为抛砖引玉。坦白讲,韵文虽来之能战且火力十足,但的确有点儿浪费资源,不少经常独自清唱的票友常常跟不上伴音、有了乐队倒会跑调,但她却正相反,属于那种八风不动的类型,不管有没有伴奏,全都以我为主,枕流真担心人家这套刚进口不久的立体环绕卡拉OK的字正腔圆反让韵文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旋律线给拐带跑了。

“呦,这是谁的?”“超级女声”终于回到了座位上,但大家的耳朵却没有得到稍事休息的机会:“我还头回见着,”苏韵文从沙发上拿起一部泛着深蓝光芒的镜面手机,崭新的玻璃质感外壳毫无掩饰地透射出高端产品所特有的霸道与锐气。

“嗨,”旁边的艾枚一边悠闲地剥着瓜子,一边用无可奈何的语气接口道:“晓钟说原来那个手机太旧了,非说要换,他挑的那几款都太贵而且不好看,也就这个还凑合吧。”

事实上,杜晓钟虽然刚刚加盟了国际大品牌,但人家欧美式的管理体制最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既不养闲人,也不兴大锅饭,像他这种初来乍到的跑腿职位,待遇也不见得能比原来好到哪儿去,不过是递名片时多了份虚荣而已。尽管徐枕流从不关心时尚潮流,但对那款满大街视觉轮奸般广告轰炸的“摩托罗拉K1”还算有所耳闻,如果年前易欣无意中透露的情报没有过时的话,他实在很难想象,素来谨慎内敛的杜晓钟究竟吃错了哪个村儿出的烈性壮阳药,居然拿个把月风吹日晒的辛苦钱“非要”“挑的太贵”。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陆远航手里那部一年前魏老师送的“爱情见证”就像两人如今的关系一样尴尬,她草草发完短信,把曾经的惊喜丢进撂在沙发背上的风衣兜里。如今,手机的更新换代用“眼花缭乱”四个字来概括都嫌不足,比尔.盖茨说过:“我们离破产只有18个月,”现在看来,这个被认为危言耸听的判断似乎都算是保守的,短短几周就可以成为时尚与落后的分水岭。其实,去过欧美国家的人都知道,即便在那些大都会里,手机潮流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远没有我们这里汹涌,甚至有些型号的新产品完全就是为中日韩市场打造,在人家的故乡连上市的机会都没有,至少资产阶级阔少们不会只因为款式过时而抛弃自己的老搭档。中国人不知从哪里学会的喜新厌旧正被居心叵测地强化着,更可笑的是,伟大复兴中的我们和前清那次所谓的盛世时一样,还要自己为这些不比当年鸦片便宜的电子垃圾愉快地重复买单。

“最近挺幸福吧?”艾枚也礼尚往来,她笑眯眯地整理着韵文齐耳的短发:“跟你那位咋样了?”显然,艾枚指的是“拜她所赐”的李彬。地下工作尚且危险系数很高,明目张胆地保媒拉纤就更是如此,即便从徐枕流很不完全的风闻中,这都已经是她第若干次对此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了。

“能怎么着啊?”苏韵文把手机盖轻轻合上、端正地摆回原来的位置,本想细探究竟的打算戛然而止:“盯着他的人多了,我算什么?”女孩儿摇摇头,把刚刚被别到耳根后面的一缕乌黑重又甩了下来,语气中也多了分似乎另有所指的锋芒。

“别灰心啊,”艾枚还是热情不减,摩挲着韵文裹紧深色牛仔裤的大腿:“他可是只金龟。”


“我又不图这个,”韵文转向另一侧,伸手挪了挪身后的提包,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是找朋友还是找票子啊?”可能觉得有些矫枉过正,最后,又垫了垫背:“男人太优秀了不好,侯门深似海。”

话都是这样说,但真做起来往往就有些南辕北辙,坚信腰围与收益成反比的望月闺中大概并非少数,今后再计算GDP构成时,美容院、减肥药、丰胸霜、塑型衣之类的消费科目都该作为投资才对。民以食为天,这些扰乱婚恋市场秩序的不法商贩最常用的托辞就是“没有经济基础就得饿死,”其实,她们中的绝大部分根本没有沦落到低保标准以下,所谓“需要钱”完全是在偷换概念,“喜欢钱”才是真的。开膛破肚时,若赶上主刀大夫是个老爷们儿,难免得被人家看个一览无余,这与贞节的关系有限,毕竟活命要紧,虽然想起来还是有点儿心律不齐,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为了把国产32寸等离子换成原装50寸液晶而到夜总会比赛穿衣服,恐怕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吧。

“怎么样?”虽算不得曲罢曾教善才服,但程毅还是熟练地小试牛刀,他原本想把接力棒交给近前的陆远航,可女孩儿显然暂时还没有从刚才的“新桃旧符”中苏醒过来,于是,他转向正大嚼着的冯业:“来一首吧?”

摇头。

“别谦虚啊,”程毅一向的热情经过引吭高歌更显炽烈:“唱谁的,我帮你找,”他坐在点唱的电脑触摸屏幕边,向前执着地举着麦克。

“用不着,要点我自己点,”冯业刚刚抬起的头微微仰起:“我会用电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知道你们家有钱,”冯业端坐着,大概是并没有要让戏剧性的事态进一步升级的打算,可双眼却向下紧盯着程毅:“我们是农村来的,可也学过两天你们城里的高科技。”

当程毅误打误撞踏入雷区的时候,枕流就知道大事不妙,上回作为课代表的林风在收作业时见“冯杠头”那份儿是手写的,在赞叹他行云流水的钢笔字之余只不过多问了句为什么费这个事而不用电脑打,便招来一通莫明其妙的暴风骤雨。徐枕流原本正在盘算怎么拉程兄一把,既要挽狂澜于即倒,又不至于把自己给白白饶进去,结果还没等他找出万全良策,确切地说连题头都没来得及写好,局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