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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的确,报复他人只能增加仇恨,就像用海水解渴一样,永远没有了结的那天。相反,以德报怨,不但化敌为友,而且能把你失去的加倍补偿回来。

受过纯正西式教育的赵冉博士大概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否则也不会连脑白金都没收到时反而主动去登学生的门,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要在背后骂徐枕流已经养尊处优得太不通人情了。

“可惜吴泓老师去香港了,否则多幸运啊,能整天守着这么个大专家,”赵冉一边鉴赏着通天般高大的书橱,一边不忘恭维着远在天涯的老树新花。平心而论,吴泓教授主攻的近现代欧美语言学研究近年来发展很快,他那一代“大专家”早已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好在我们这个国家在对待“历史遗留问题”时,良心倒还没都让狼叼去,至少学术界如此,即使不再来之能战,也好歹算是给体面地束之高阁了。

徐枕流正被从天而降的以德报怨弄得不知所措,便想借此良机也赞美赵老师一番,权且算做微不足道的谢礼。可似乎今天该着要欠足人情,他刚蓄势待发,客厅里不知趣的手机却适时哭闹起来,若置之不理反而显得刻意,只好忍气吞声地跑出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程毅,说陆远航发了点儿低烧,正在宿舍将养。内容很简练,就像例行公事的通报文件。

千万年前,原始人类发明文字,本来为的是在在不能面对面时进行信息沟通。但随着社会交际的扩展,大家发现,若你不想和某人当面锣、对面鼓时,也可以拜托书面语言帮忙,比如宣战书、绝交信等等。之所以在有电报伴随着电话、短信陪同着手机,恐怕也是这个道理吧。

记得远航曾经提起过,今天中午要去和刚刚从上海开会归来的魏一诚见面,不知在外面冲撞了哪路花神,回到学校就“游园惊梦”了。中医理论认为,当气郁不畅引发的虚火和外感风寒交攻于体表时,便会导致头痛发热,从陆远航的症状分析,大概正犯了这条。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没注意春捂秋冻,可根据辩证的中医学说究其根源,却是在去年那疯玩疯闹的季节里内火积聚而埋下的隐患,正所谓“一夏无病三分虚”。要不是当初一着不慎,何至于弄得如今步步被动。所以说,光解表温补只能管一时之用,若真要斩草除根,还得以毒攻毒,也就是医理上所讲的“冬病夏治”。

说来也怪,远航那边按兵不动,反倒由程毅通风报信,屈指可数,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向来喜欢打电话的程毅却仅仅发了个短信了事,恐怕也大有深意值得挖掘,既然不想让他这个“第三者”插手,枕流倒巴不得能有人替自己费心费力地“专美于前”呢。

扔下手机,跑进里屋连天书架前的徐枕流刚准备“上回书,咱们说到…”,却发现赵老师的神色有些异样,竟有些像做错事被大人抓到的小姑娘那样慌张:“这个……”细看处,才发现她手里捏着本似曾相识的旧笔记本。

“哦,”枕流凑上去,记起原来是去年秋天收拾东西准备搬来时从家里抽屉后面发现的那个破本儿:“好像是我爸的,您在哪儿找着的?”自从拿来后不久,它便不知了去向,马马虎虎的男孩儿也没当回事儿,不想今天却被初来乍到的赵冉逮个正着,真是缘分呐。

她指了指书架的顶层,犹豫一下,踩上旁边的小凳,把本子重新搁了回去。不知是不是由于暖气的肆虐,下来时,赵博士白皙的双颊有些涨红:“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嗨,我在家打扫屋子时找到的,”枕流很纳闷儿,自己绝不可能把笔记本丢到根本就没爬上去过的那个角落,吴雨也从不乱收他的东西,真是活见鬼。书上说老狐成精,或许搁久了的字纸也能化白为黄吧:“想拿来当字帖的。”小胖子胡乱编了个理由,不过,奶奶倒是多次拿父亲那一手潇洒的柳体来警策过自己。

徐枕流原本已经想好,今天无论如何得拉上赵老师去撮一顿,地点就定在路南的那家神往已久的烤鸭店,秋冬进补的好所在。正巧开学前刚得了笔进项,没有春节假期的妈妈寄回来足以使他提前实现三步走奋斗目标的压岁钱,请个小客自然不在话下,也好顺道把“横财富”化作“夜草肥”。可任凭他磨烂三寸之舌,赵冉就是咬定晚上另有安排。这位连所里例行聚餐都常不凑热闹的淑女不像是那种业余生活丰富的类型,不知今天忌什么皇历,愣是心事重重地匆匆告辞,弄得小胖子那顿依然自说自话的烤鸭嚼得很不对滋味。

好在,这种热脸对冷屁股并不是惯例;17世纪的第三运动定律中,牛顿爵士就曾明确地揭示过: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在一条直线上,大小相反。任何事情都一样,就拿程毅那条不冷不热的短信来说,既然人家不想让自己横插一杠子,又何必非得逆流而上呢?所以,直到第二天晚些时候,识趣的枕流才借去找别人的机会,“顺道”往陆远航那里探望了一下。

把式把式,全凭架式。一进屋,徐枕流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不错,很有些小病大养的意思,全套药片、胶囊、冲剂、糖浆,中西结合;各式杂志、光盘、饮料、零食,标本兼治。

“程毅呢?”几分话里有话的语气让枕流自己都嗅到了醋意。

“啊?”陆远航倒是很意外:“好像是有课吧,”她坐在床边招呼枕流坐下,大概是闻讯赶到的崇拜者太多,女孩儿还没来得及把贡品一一过目;她拿出几包美食审视着,欣赏并确定无误后都悉数堆到徐枕流面前。成为胖子也多少有点儿好处,任何人都直到该如何招待自己:“他说你可能有事儿,发短信一直不回,我也就没好再找你。”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枕流反而处在了该辩解的位置:“怎么搞的?”他只好敌进我退:“还烧么?”

“没事儿,”本该十分妥贴的鹅黄色保暖内衣罩在女孩儿病中愈显消瘦的四肢上,宽大得似乎有些臃肿:“昨天魏一诚不是回来么,”她拿起泛着热气的水杯,并没有送到嘴边,而是捧在手里,好像宿舍里蒸腾的暖流还嫌不足似的:“结果刚见了面就要回去,说家里有事儿,问他什么事儿也不说。”

其实,家庭生活的柴米油盐本就不值一提,只是还没进到围城里的人格外好奇而已,和那些玩火的孩子一样,等真烫了手,才知道并非什么事情都可以去随便尝试。

“最近,到一起就总吵,”远航望着窗外,楼下,一对刚刚买菜归来的老夫妇正互相搀扶着走向日复一日的锅碗瓢盆:“你说,像现在这样完全撕破脸挺也就没劲的了,是吧?”

俗话说: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道理都一样,真到危险的时候,也就顾不上太多大雅之堂,只好先顾那些要紧的。可反过来说,板荡识诚臣,只有此时才能显露出人性最直接的一面,所谓“是疥子就得出脓”,随着面纱被一层层撕去,最后的谜底也快要浮出水面了。

“你管他回家干什么呢?还能有什么事儿啊?”枕流忽然想起昨天赵老师走后自己把失而复得的那个旧笔记本找出来时翻到的一句话:“你只能向爱情索取它可以给你的东西”。的确,热恋中的男男女女常常会轻易地承诺很多不大可能兑现的海市蜃楼,而这些水中月、镜中花是注定会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消散在地平线际的,于是,刚刚遇到点儿挫折的年轻人便开始貌似看破红尘般地抱怨爱情是如何的虚幻、多么的不值得相信。其实,只有当你“行到水穷处”之后才会明白,爱情仅仅是爱情,和世上其它的所有种种一样,它也绝不可能成为撒豆成兵的万能灵药、包治百病的点石成金。

“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一想到他还有个总得顾着的家,心里就老觉得……”枕流早习惯了远航这种喋喋不休的车轱辘话,他明白,就像令人上瘾的毒品一样,开始时也许是出于好奇、空虚或者寻求刺激,到后来只是为了避免不吸时的痛苦、而与快乐无关。例行发作之后,远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中午,林风还到我这儿坐了一会儿,那袋儿水果就是他拿来的。”

事实上,陆姑娘曾经多次流露过对这位帅哥的好感,也难怪,林风那种不事雕琢的俊朗和干练的做派都很符合女孩子们按图索骥的标准;入学半年多以来,不少即将过季的积压货色都或隐或显地试探过,可惜人家就是始终装聋作哑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据狗崽队的反复调查,小林君既没有梦中情人,也并非受过什么有待疗养的打击,而这种按兵不动,反倒令他愈发身价倍增。

“你看过林风QQ上刚换的签名档么?”钻回鸭绒被里的远航似乎来了精神,虽然气血不交,但躺在床上的她还是能“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徐枕流刚才进门时,陆姑娘就正在津津有味儿地对着电脑屏幕傻笑:“他写的是:‘女人乃奢侈品,要等你有足够能力时才能享受。’”

看来,比起那些骑驴找马甚至喜新不厌旧的负心郎,林风这种量入为出的作风还算有点儿良心,至少不会扰乱正常的市场交易秩序。但和所有奉等价交换为天经地义的买卖人一样,你千万别指望他能对商品本身产生任何情结,既然是自己的“劳动成果”,钱货两讫之后,便用不着对任何人负什么额外的责任。可以想见,一旦性价、收支那微妙的平衡有变,人家的选择与道德诉求无关。

“他怎么能这么说啊,”远航眼望着天花板,用断断续续的鼻音笑着,丝毫看不出任何字面上的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