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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殊不知,地理是历史之母;大有大的难处,多有多的问题。世界屋脊造就了达赖喇嘛,天山南北隐藏了东突匪帮,云贵高原的茶马古道上运送着毒品、私货,台澎金马的高楼大厦里盘踞着登辉、阿扁;拥有如此复杂的社会构成乃至分裂势力,世界上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国家能像我们这样麻烦多多。前几年,语言学界接了个不折不扣的“大活儿”,这次兴师动众的研究调查表明,当今中国大约只有53%的人口“可以”使用普通话进行日常交际,请注意,这里说的仅仅是“可以”,是种或然性,人家究竟用不用,只有上帝知道。

连说句话都如此花样百出,其文化的各自为政也就不足为奇了。如今的中国,隔上两三年便有“代沟”,出了四环路就都被统称为“外地人”,半个月不上网便几乎听不懂人话,七八天没上街就可能找不着北;您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古往今来,有哪个文明经得起如此东拉西扯,价值观的混杂与割裂,往往会成为社会动荡的前兆。

这两年,互联网上开始流行一个新词:“圈子”,大约指由志趣相投的一群人所构成的社团。其实,不仅在来去自由的虚拟空间里,我们生长于斯的花花世界也正是由这样一个个亚文化堆积起来的。倘若突然离开你所熟悉的“圈子”,又未能对旧有的价值体系进行及时调整,便难免要落入“文化休克”中,轻则驴唇马嘴,重则伤筋动骨,在今天的中国尤其如此。

江南才子东北将,陕西黄土埋皇上;小小语研院就像一个南腔北调的自由市场,集中了从祖国各地跃过龙门的金鳞们。当然,绝大多数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融进京城这口大染缸里,毕竟,他们当初之所以会毅然决然地背井离乡,不正是出于对改头换面的向往么。依次类推,那些自我标榜的所谓“文化使者”跑到大洋彼岸宣扬中国文化不过是就近找个顺手的饭碗罢了,其境界与当年西学东渐时筚路蓝缕的传教士不可同日而语。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并不是每个人都情愿像石立那样游刃有余、兵来将挡,总难免会跳出一两位大战风车的唐.吉诃德,比如冯业。

其实,即便冯同学不知道自己起五更、睡半夜替农民工兄弟辛辛苦苦撰写的申诉材料最终被公检法机关丢进字纸堆的命运,也该见识过他帮同乡学弟跑助学贷款时主管部门的冷脸白眼;可人家冯业就是不见亲丧不掉泪、不见黄河不死心。而残酷现实最终给他上的那一课,恰恰就是在“食色性也”的美人关前。

别看冯同学的桀骜不逊人所共知,他倒并非油盐不进的铁公鸡,见着美女虽不至于笑逐言开,却也难免要心猿意马两下。说起来,在山东老家时,冯兄也算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注册帅哥”,考到北京之后更加行市看涨,俨然成为当地可望不可及的偶像级人物。寒假富贵还乡时,各路媒婆闻风而动、分进合击,连院墙上都坐满了,虽然最后都被脾气见长的冯公子熊了回去,但却给窝在黄河滩半辈子的冯妈妈挣足了面子,倒也算是皇天不负、桑榆未晚。

回头想想,那帮婚介人员可真够不开眼的,见过大世面的金凤凰能看上你们村土妞么?何苦去给人家抬轿子、捧臭脚、凑分母。其实,冯业早已有了“考察对象”,好马配好鞍嘛,可研究生院数,唯有黎夕茜还能“勉强凑合”,也就是上回卡拉OK大赛时让他当场“水银泄地”、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换裤子那位。

也难怪,黎姑娘的父母都是大学毕业后援助三线的干部,在汉中当地很有些背景,本就天生丽质的她自打高中起便被送到上海的奶奶家念书,饱受十里洋场洗礼后更加高贵动人、却又不失年轻人的生动与现代气息。自打黎夕茜来到语研院起,便成为整个八卦市场永不落幕的头条:今天某部长公子堵在大门口苦等,明天被宝马760接去早茶……总之,男生着迷女人骂,群众喜欢敌人怕。

曾有社会学研究专家对进城农民工的购物习惯进行过观察,发现他们往往宁愿多花钱、少办事也不会选择大型超市,而只在路边小铺去买那些又贵又差的商品。调查表明,民工兄弟并非不知道超市的东西物美价廉,之所以要事倍功半地消耗掉本就十分拮据的支出,是因为他们认为那整洁高雅的购物习惯不属于自己。

据说,前苏联曾经存在过所谓“特供商店”制度,于是乎,当“三元”乳业得以在全行业性灾难中幸免时,境外媒体便想当然地将这一巧合与后者长期作为“特供奶”的身份联系起来。其实,了解大陆的人都知道,自从推行市场化改革以来,中国社会已经与多数欧美国家没有太大区别,其等级差异主要体现在经济实力上,而非政治地位;当然,三年清知府若想发家致富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同那些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进过的会所、俱乐部、高尔夫球场一样,情感世界也存在很多常人很难染指的“圈子”。缺乏实力的擅自闯入者,其下场,恐怕比没有年卡就溜进度假村的愣头青还要糟糕,毕竟,倘若运气好,后者在被拎出来之前还能在大堂里捡块儿水果糖吃,说不定恰好是某明星睬过的呢。

遗憾的是,并非每位刚进大观园的门外汉都如刘姥姥般识相,总有个别夜郎自大要以身试法、不撞南墙不回头,比如冯业同学爱上黎夕茜这回就是个蛮生动的素材。根据山东老家的游戏规则,小伙子热情大胆地追求漂亮姑娘就像场院里玩耍嬉戏的狗儿、猫儿一样自然,即便买卖不成也会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况,能得到冯大才子的青眼本身就是个扬名的事儿,等新婚之夜,跟丈夫一说:“当初,人家冯业都想泡过我”,多牛X呀,什么叫无形资产啊,怎么也得比别人多挨俩嘴巴,而且都是正手的。您还别笑,古董行里不是讲究“传承有序”么,知名藏家把玩过的货色都会身价倍增。其实,声色圈中的道理也差不多,正所谓“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否则,大概也不会有那么多在机场安检出口守侯一夜、只为摸摸某位大明星的“痴情少女”了……

事实上,当冯业刚开始约只不过上课时坐得近些过的黎姑娘消夜、唱歌、压马路时,心里发笑的“首席美女”表面上依然相敬如宾,只是按照程序进行了十分委婉又相当坚定的回绝;而且,此后每逢原本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冯业时,还都会貌似热情地寒暄几句,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更重要的是,真正的美女绝不会通过傲慢来建立信心,那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家碧玉才玩儿的把戏。可要命就要命在这客气上,习惯于直来直去的冯老哥把人家的礼节与风度理解成了默许,觉得还是火候不到,只要自己继续施压,早晚会妹妹坐床头的。追星族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到签售会买张MV,蔡依林肯定主动跟你握手,就算搂着她照张像,人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而同桌那位长着一脸雀斑的女生却怎么也不愿意和你共进晚餐,即使玫瑰花的价钱够买一摞专辑;但以上事实并不能说明“小天后”对你有意思,相反,“痘痘美眉”倒可以根据爱好再接再厉。

那是个周五的下午,通常,研究生院不会在这天的晚间安排任何讲座,所以,四点半下课后,原本宁静的校园中开始渐渐集结着准备出外打牙祭的男女老幼。

就在此时,两辆外型扎实剽悍的SUV来到了小院门口,每逢陌生车辆前来总要充分盘查的保安不知何故、问也不问便老老实实地推开了去年花费重金购置、如今已经改成人力操作的“全自动”折叠门。不少来中国身临其境的欧美友人都产生过同样的疑问,为什么这个民族如此喜欢用一道道高墙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城外有郭,如同棺外有椁一样,包裹地严严实实。其实,砌墙和安装门禁对讲系统一样,都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当然,还有些关于身份的象征意义。

随着发动机几声有力的闷响,两部越野车不偏不倚地停到了校内那本就不宽的小路中央;大家这才看清,前面是辆挂着军委牌照的道奇翼龙,后面那辆根本没有车牌的悍马H2即使加入世贸后也至少要上百万人民币,而且还是升过值的。

从道奇里走出四位中等身材的男子,个个都留着清一色的小平头、穿着类似外企白领的休闲工作装,但从他们黝黑的肤色与精光外射的炯炯二目上看来,这几位绝非普通上班族,倒有些像每当有重大外勤时长安街两侧装作若无其事地行走着的便衣。比起他们,那些身着黑西服、头戴蛤蟆镜、口叼竹牙签的“帮派分子”简直就如同小孩儿过家家的儿戏一般。

正当大伙儿对穷酸气十足的研究生院能有如此贵客临门感到诧异之时,保卫处刘副处长从行政楼一路小跑出来、满脸堆笑地赶上前去。显然,他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未表现出丝毫意外,而是像老友久别重逢般热情地媚态尽显着,可那几位略带官气的“小平头”似乎并不很买帐,只是面带严肃地点点头、并推开他递上去的“中华”。

但刘老师并未感到丝毫气馁,他把烟揣进西装裤兜,执着地陪着笑脸:“别着急,马上,马上就来。”

说起保卫处,那可是个“劳苦功高”的部门,与那些三天两头有学生从八楼窗口溜达出来的大学相比,语研院能够连续五年做到“零报案”,全都仰仗这个高效率的“暴力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