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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墙壁绝对地垂直而光滑,只是偶尔才镶嵌着窗户,就像一口口浅浅的井那样。

尽管往上爬意味着更长的距离,意味着更加艰巨的努力,他还是毅然做出了这种选择。他们会到下面去寻找他,可是他们却不会找到他的尸体。还没等他往下爬到路面,他们就会带人拿着约束带、手术刀和电线在那里恭候着他了。往上爬是他惟一的机会。

爬了5层楼,大约18米之后,他停下来喘口气,扭头往下面瞥了一眼。他看见了灯光,一道道灯光在下面遥不可及的黑暗中转来转去,乱作一团,就像一群狂舞着的萤火虫。偶尔也会有一道灯光斜斜地照上建筑物的正面,但是从没有灯光越过29楼那扇打碎的窗户。

在第34层,快乐学家还有41层楼要爬,那几乎是153米。才爬了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他的肌肉就酸痛起来,还一阵阵发抖,他的身体不住地往下沉,因为吸盘是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支撑着他。

他真希望自己能年轻30岁。尽管有老年病学的治疗,但是如果一个人要求自己的身体去做力不能及的事情,岁月毕竟不饶人呐。

快乐学家叹了口气,再次缓慢而痛苦地一寸寸向上挪动。他们很快就会想到动用直升飞机的。当他爬到第40层的时候,第一架直升机从他身边疾飞而过,它开着尾部发动机在黑暗而狭窄的峡谷里一掠而逝,喷出的尾气离他只有几码远,一片空转着的旋翼几乎扫到了他身上,他扭头观望着。

直升机十分惊险地在峡谷拐角处侧过身来,陡然上升不见了踪影。快乐学家悬在建筑物的外墙上,等待着那一声坠机的巨响传来。但是巨响并没有发生。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了,直升机已经发现了他。

直升机很快就会回来的。在它回来之前,他必须离开这片暴露的墙壁,他在这片墙壁上就像只苍蝇那样等着被拍掉。于是,他侧身朝一扇窗户爬去。

当他爬到那口浅井似的窗户边上时,他从吸盘中脱出右手,把鞋从脖子上取了下来。现在根本没有可能把两只鞋子解开,他不敢从吸盘中松开另一只手。当他举起一只鞋子去撞击窗户的时候,另一只鞋子就在下面摇来晃去的。

他的敲打虚弱无力、毫无成效。那只多余的鞋子妨碍了他,而从他那悬挂着的位置,也不可能使出多大的劲去撞击。

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身后传来,他扭头往背后看去。

5米开外,一架直升机转动着旋翼悬停在半空中。它已经飞得不能再近,否则的话,旋翼便会撞到墙壁上去。旋翼就在快乐学家头顶上几米远的地方呼啸着。

快乐学家费劲地注视着那黑沉沉的座舱,但是这样却只能使他的眼睛因过度疲劳而流出了泪水。座舱里的灯亮了,飞行员用一双美丽而饱含惊恐的大眼睛瞪着他。那是蓓丝!

他们绝望地看着对方,一条5米宽的鸿沟横在两人中间,5米和15米并没有什么分别。快乐学技巧在这儿失去了作用,压制也好,映射也好,替换也好,统统毫无价值,现在惟一能使他幸福的事情就是对外部世界进行改变。但是,他根本不可能改变那隔着他们的无法逾越的5米,无法改变往下延伸153米的虚空,也无法改变底下路面的硬度。

蓓丝急切地向他打着手势。她究竟想叫他干什么?

快乐学家一时无从判断。他往下看了看遥远的街道,一只巨大的探照灯正在来回扫视着低处的楼层。它很快就会照到这里来的,而那时他们就会发现他。

他用渴望的目光重新看着直升机。蓓丝仍然在狂乱地做着手势,现在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快过来!

快乐学家又好气又好笑地想:给我翅膀吧,那样我就能飞过来了。

蓓丝的嘴唇在翕动,她推开舱门,向下面的门框做着手势。快乐学家观察着她的嘴唇,他几乎不敢相信,她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形成同样一个字:跳!

跳?5米?在地面上也许跳得过去,可是在153米的高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15:500,这个小数就代表了他跳到直升机那里并抓住门框的可能性,他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三。

可另一方面,如果他呆在这儿不动,他逃脱的可能性就是零。蓓丝是对的,百分之三的机会总比没有机会要好。那帮委员会的看门狗休想抓住他。

他重新把鞋挂到脖子上,在光滑的镁质外墙上横向移动着,最后,壁虎吸盘吸在了明澈的玻璃上。他浪费了片刻的工夫往那条长长的无法到达的空走廊里瞥了一眼。如果现在打碎窗玻璃,他就会和碎片一起掉落下去。

他把双脚从吸盘扣带里脱出来,踩上了窗台,然后松开右手,抓住扣带,这样他的左手就自由了。他紧紧抓住扣带,缓缓地转过身子。

路面在1.6千米下方。

快乐学家簌簌发抖,紧紧闭上眼睛。然后,他睁开双眼向蓓丝看去。她在用嘴唇朝他说话:“求求你,快跳啊!”

探照灯最终越过了29层扫射上来,它终于罩住了快乐学家,在明晃晃的窗玻璃和更为明亮的墙壁上投下了他的轮廓,他就像一只黑色的甲虫吸附在那里。

快乐学家眨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渐渐地,他才又一次分辨出了直升机,看到了亮着灯光的座舱和座舱周围的黑色轮廓。他缓缓屈下膝盖,直到他的手臂在吸盘下面伸得笔直,然后,他放开扣带,低低地蹲下身去。

现在,他向前摇摇欲坠。这个动作是无法逆转的,他已经非跳不可了,他与下方那遥远的路面之间所隔的惟一东西,就是直升机的舱门边框。他猛然蹬直双腿,向空中一纵。

他向直升机跃去,直升机也向他冲来。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蓓丝晃动着飞机,以便使座舱与建筑物之间的距离缩得更短一些。距离确实短了一点,但是仍然不够。

只差几厘米,他那痛苦万分的手指没能抓住舱门边框。他掉下去了,掉进一片黑暗之中,掉向那遥远的路面和死亡。

与此相比,委员会那点幻觉简直不值一提。这真是一种嘲弄,现在他怎么还有时间去想那个!这可是现实,这是可怕的、决定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他在稀薄而寒冷的空气中飞速下坠,而大地则朝他迎上来,准备对他做那最终的致命一击。

他的手臂撞在什么东西上又滑了过去。他用双手攫住那东西,身体则继续下落,最后猛然一顿,在半空中摇来荡去,他的手差点又一次松脱。

快乐学家悬在深渊上方摇摇晃晃。他抬头望了一眼,因为他不敢低头看,直升飞机就在他的头顶,他紧紧抓住的是飞机管状的金属起落滑橇。蓓丝的脸在上面的舱门里出现了。快乐学家仿佛置身事外一样注视着蓓丝脸上变换的表情:起初惊骇欲绝,继而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最后,则又露出了恐惧和担忧的神色。

快乐学家靠他那两条筋疲力尽的手臂吊在直升机上摆动着,他感到直升机因为增加了他这额外的重量而正在往下坠落。蓓丝的脸消失了片刻,直升飞机往上一抬,摆平了机身。蓓丝再一次探出身子,从门口向下伸直了手臂,但是她伸出的手离滑橇仍有两英尺距离。

她会摔下来的!快乐学家这样想着,胸中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心脏仿佛悸动了一下。他绝望地摇着头。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往上一拉,手臂扒到了滑橇上面。他悬在那儿,聚集着力量,片刻之后,他把一条腿跨上滑橇,坐直身体,抓住了门框边缘。

蓓丝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座舱里去,她手臂的力量真令他惊讶,他一头倒进她身旁的座椅,闭上了双眼。很快,他的呼吸慢了下来,变得有规则了。

“让咱们离开这儿!”他说。

他感觉到尾部喷气发动机轰然启动,猛地将直升机往前推去。他睁开眼睛,人造峡谷的阴暗峭壁在眼前飞掠而过。

“我不是告诉过你回家去吗?”他咆哮道。

蓓丝的手本来正向他的手伸来,此时却一下子缩了回去。“你居然这样感谢我!”她气呼呼地说。

“感谢?”快乐学家睁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学来了这样一个词?你从什么时候学会了想得到感谢?快乐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享有的权利,而如果他得到了快乐,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存感激呢?”

蓓丝默默无语。最后,她冷淡地说道,“我回来是因为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很明显,你的确需要我。我不能回家,因为我被那帮委员会的看门狗跟踪了,他们发现了伯恩斯的尸体。”

“我料到了。”快乐学家思忖着说,“注意,急转弯!”

蓓丝蓦地把目光转回前方,直升机在最后时刻绕过了前方赫然耸立的一座建筑物,新的峡谷转了个30°的弯,渐渐地,建筑物变得越来越低矮,越来越破败。他们正在向古城深处飞去。

“直升机飞到城区的时候我摆脱了他们的追踪。”蓓丝轻蔑地说,“他们不敢穷追到底。咱们现在往哪个方向飞?”

“就是你目前这个方向。”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可我们已经快到废墟了,”蓓丝反对。

“就这么飞。”

直升机几乎悄无声息地继续飞行。地平线上,一种诡异莫名的辉光越来越亮,仿佛低垂的北极光。辉光主要呈现蓝绿两色,但其间也有紫罗蓝色和紫红色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