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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快乐学家不由自主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那不成曲调却莫名其妙地令人激动的音乐,闻着那刺鼻的生物碱和焚香发出的烟气味道。不过,当一条又高又瘦的人影悄悄从角落里向他走来,小声地向他问些什么的时候,快乐学家迅速掉转身体,找到消防安全门,一溜烟跑下了楼梯。

废弃的楼梯上一团漆黑,快乐学家不禁怀疑这楼梯究竟是否有人走过。转眼之间,他已站在标着3129的房门前。

走廊里空空荡荡。他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一下,门滑开了。他迅速闪进门去,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上。

房间里空空如也。

快乐学家发狂似的在房间里搜寻着,但是,这里没有任何蓓丝可以藏身的地方。房间总共只有7.5平方米,然而她却踪影全无。

快乐学家一下子感到又冷又饿,仿佛那顿才吃下去不久的饭已经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是快乐学家吗?”蓓丝惊恐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是你吗?”

他猛地跳将起来,接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我。”他答道。原来她在盥洗室里,现在他才听见门后那有点发闷的水流喷溅在地上的“哗哗”声。

“我马上就出来。”她说道。

果然如此。门打开了,蓓丝身穿一件黑色带花边的紧身衣服,擦拭着湿漉漉的发梢,快乐学家从没见过她如此诱人的模样。他的疲劳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觉得自己年轻力壮,生气勃勃。

“你从哪儿弄来的衣服?”他立刻问道。

她擦着他身旁走过,这个举动可真是令人沮丧。她按下一个按钮,桌椅折叠起来,床铺则从地板下面升了上来。“是我订购的。”她随口说道,“钱还剩下一些,我们需要不会被人认出的服装。有一些衣服是为你买的。”

她朝行李间的门做了个手势。他上前碰了一下,门就滑开了,门后的隔间里放着两只盒子。快乐学家打开顶上的一只,里面有一件深蓝色的束腰外衣和一条便裤。他还没来得及看另外一只盒子,身后的地板上忽然发出“砰”的一声,他转过身来。

床边的狭长地板上扔着一只枕头。他吃了一惊,看着蓓丝:“你这是干什么?”

“那儿,”她甜甜地说着,又把一条毯子扔到枕头旁边,“就是你睡觉的地方。”

“这我就弄不明白了,”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我们几乎已经有一个星期睡在一起了。”

“但是那已经结束了。”蓓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纯洁无瑕的模样。“你今天早晨就是这么说的,而现在可不是治疗的时间,除非那是你自己快乐与否的问题——”

他的快乐?怎么会呢?那是荒谬的,“当然不是。”他皱着眉头说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没等他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他说了一声,便在坚硬的地板上安顿了下来。

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试图为臀部和肩膀的骨头找一个舒适的位置,但是他找不到。

荒谬,他对自己说。蓓丝的行动非常古怪,一点也不像她平日所为。他打了个哈欠,一阵放松后的疲倦席卷而来,直透他的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可绝对不属于快乐的范畴。

床足够大,足可以睡两个人……床很柔软……正好吻合那疲劳的身体的形状……而蓓丝的身体则更加柔软……

第九章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在爱情、友谊和婚姻中,当我们把自己的幸福托付于别人手中的时候,那是多么地没有保障啊!

——威廉·黑兹利特①

【①威廉·黑兹利特(1778~1830),英国作家、评论家,著有《莎剧人物》、《英国戏剧概观》等。——译者注】

快乐学家醒了。他凝视着头顶的黑暗,极力想搞明白是什么弄醒了他。四周寂然无声,毫无动静,也没有气味。但是,房间里发生了某种变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等他弄明白这变化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才发觉那只是一个细微的改变:蓓丝那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听不到了。

他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身上酸痛僵直的肌肉使他轻轻哼了一声。他打开电灯,床上空无一人,蓓丝不在房间里,那间小小的盥洗室也是空空的。

蓓丝不见了。

他把门滑开,左右扫视着大厅。大厅里漆黑一片,阒无人迹。他慢慢地让门关上,走到床前,无力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走了,蓓丝离开他走了。她在半夜三更走得悄无声息,连句话也没有,连张纸条都没留——想到纸条他突然有了希望,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搜寻,但是希望破灭了。走了,这两个字凄凉而忧郁,仿佛正与他现在的感觉相切合——一种冰冷而漫长的空虚。

也许她独自一人反倒会好一些,也许他对她是种危险。但是她可以跟他说呀,他是不会企图去挽留她的,他会——

他压下了心中的苦闷,告诉自己这无关紧要。她走就走吧,问题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瞥了一眼手表,现在差不多是半夜,他已经在地板上躺了3个小时。他估计自己睡了两个小时出头一点。现在他仍然疲劳不堪,浑身更比没睡之前还要僵硬,但是他绝对不能再睡了,对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踱三步,转个身,踱三步,转个身——他不得不绕着床边侧身而行,这可真令人讨厌,于是他把床降到了地板下面,在地板尚未合拢之前,又把枕头和毯子也踢了进去。

这下好些了,但是还不够,他的踱步依旧毫无成效。他耸耸肩膀,脱下内衣走进盥洗室。热气腾腾的水流放松了他的肌肉,冰凉彻骨的水流振奋了他的精神。等身上干了之后,他查看着墙上的几台自动售货机。

有一台自动售货机上标有“类乙醇”字样,机器上有三个龙头,分别标着:“苏格兰威士忌”、“波旁威士忌”、“杜松子酒”。快乐学家摇摇头,他现在想提高而不是降低自己的推理能力,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不能服用新海洛因和默斯卡灵致幻剂①。他选择了标着“咖啡”字样的龙头。

【①默斯卡灵致幻剂,学名三甲氧苯乙胺,是一种有毒的仙人球生物碱。——译者注。】

怎么不是“人造咖啡”?快乐学家有点诧异地想,接着又耸了耸肩,这无疑是火星旅馆装潢方案的一部分。他往杯中注满热气腾腾的黑色液体,啜了一口,这是他所品尝过的最为可口的东西。

快乐学家不无讽刺地想,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安慰吧,杜邦公司已经生产出了新的一批产品,而这批产品是化学工厂迄今为止的最佳之作。

他告诉自己要忘掉蓓丝,他三番五次地告诉自己,他必须关注重大的事情……终于,快乐学的运用差不多成功了。尽管蓓丝没有被忘记,但是她已经被推进了他脑子的一个角落里,她被囚禁在那儿,不能在他疏忽大意的时候来分散他的思维了。

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生存问题上来。

决策:他的生存取决于能否推翻委员会。

问题:是否值得为他的生存而推翻委员会?

答案:不,推翻委员会不单单为了他的生存。他的生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地球和快乐学。

当他忙于对一个个病人进行治疗的时候,委员会却已经离开了快乐学的大道。委员会就像一群猎犬在错误的小径上全力追击,可他们追逐的却是一只虚幻的兔子。你不能说追逐的目标无足轻重,问题出在他们的追逐本身。除非前面的兔子真实存在,否则追逐就会毫无意义。

上当受骗的猎犬很快失去了捕猎的积极性。

委员会转向了纯粹的享乐主义,他们已经远远地后退到了亚里斯提卜和昔兰尼学派的学说:人生中惟一美好的东西就是眼前可以感知的快乐,人生真正的艺术就是每时每刻尽情享乐。

正如任何极端的东西一样,这是不正确的。幸福必须为将来未雨绸缪,否则将来就不存在幸福。每时每刻确实重要,但重要的不仅仅是当时的快乐,而且还有这一时刻之后的快乐。每时每刻,一个人都必须学习怎样更好地理解幸福、识别幸福、获取幸福、把握幸福。

这是幻觉所做不到的。虚无缥缈的满足只会降低人的感觉能力,使别种类型的满足更加遥不可及。它甚至会自掘坟墓,因为缺乏理性的满足终将变得毫无意义。

惟一的道路是中间道路,惟一可行的快乐主义是具有理性的快乐主义,是伊壁鸠鲁、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快乐主义。

地球终将意识到这一点,纯粹的享乐主义只能得逞一时。然而至关重要的是,必须从这条漫长的歧路上拯救地球。否则,最终会败坏快乐学的名誉。

而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使委员会名誉扫地!

委员会已经设法使自己处在了一个近乎无懈可击的位置上。它已经使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尽管这意味着法律不可避免的垮台;它已经立法将快乐学规定为一门科学,这就像指鹿为马一样,并不能使鹿真的变成马,却能使每一个叫错名字的人受到惩罚。

然而,委员会并非完全刀枪不入,代表大会总还是存在的。只要50位快乐学家联名请愿,就可以召开一次紧急会议,而当代表们举行会议的时候,每个快乐学家都享有对逮捕和任何诉讼程序的豁免权。

代表大会做过的事情,代表大会同样可以撤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