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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又琳的车速不减反升。和着那最初那张傅恒烧制的唱片,九寸钉声嘶力竭,惊心动魂。

路上的车并不多,偶尔有辆大货车,大大的前后车灯照着,车顶上还有几节黄灯明灭闪烁,又琳熄了高光,飞快超过去,再超下一辆。

她知道这个决定有点糟糕,又有点迟。

但是她等不了了。她想傅恒,她想看到他,想听到他,想碰触到他。两个人想办法,两个人对抗,总比一个人强。简是个局外人,果然比她看得清楚多了,她从来对傅恒的感情一直都有所保留,但她欠傅恒的不是情意,而是信任。

但是她却一再向他榨取对她的无条件信任。

她想着傅恒在电话里沉沉的声音。

他说,我想你。

他说,不管你到底有什么原因,天大的困难,你要记得,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说,如果你不回复我,我也会等你。也许你改变心意,要给我一个惊喜。

他说,我的朋友都很想见你。

她记起他在电话里低低自语,委屈,小心又谦卑的,禁不住微笑起来,眼里却滚出泪珠,心似乎被一只暖暖的手捧住,有些痛楚却更多甜蜜。

她忽然在副驾上瞥到一个薄薄的唱片夹,里面似乎有张唱片。她好奇地展臂将唱片拈出,察看唱片表面写着的英文单词。

是简的字迹,呵,她给她做了一张经典抒情歌的唱片,请她试听。

简喜欢抒情经典,她却喜欢重金属摇滚。简曾经说她会找到又琳喜欢的抒情歌并把它们烧制在同一张唱片上,她却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从未在意。

这张唱片也不知被冷落在那个角落多久。

她会心微笑,将原来的凶猛曲目撤掉,换上简制作的抒情专辑。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她将视线调回路面。

车外仍是黑漆漆雾蒙蒙的一片,车内唱片里的咕咕玩偶正结束他们甜蜜的爱情宣言:

And  hold  on  before  it’s  too  late  别再等待

We’ll  run  til  we  leave  this  behind  我们一起离开

Don’t  fall  不要放弃

just  be  who  you  are  真实以待

It’s  all  that  we  need  in  our  lives  我们今生所需亦不过如此

又琳的嘴角勾了又勾,再应景不过的歌。

她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舒畅。

下一首歌慢慢倾泻流转。

So  we  sleep  in  bed  We  never  make  我们因未曾犯过的错误而哀怨神伤

Holding  close  to  love  于是只能将爱攀附

But  love  should  fade  爱却终会凋谢

Holding  on  to  this  is  the  best  thing  we’ll  ever  do  所以此刻是我们唯一所有

魔比的幽幽吟唱曾是她的最爱,此刻听来却尤如鬼魅。

她莫名恼怒,霍然展臂想按下某个键跳过这首歌。

仍然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这一次,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站在前车灯光里的,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两只被照得绿莹莹的眼睛,就做出了反应。

她开始本能地猛打方向盘。

车轮擦过地面发出尖锐咆哮,小鹿受惊,慌乱逃蹿,却是往她想要转的方向奔跑。

“不要!”她惊骇尖叫,心悸如鼓,简直要把她的耳膜震破。

车速太快,早已失控。

小鹿终于没逃过这一劫,狠狠地撞上挡风玻璃。

她也没有逃过这一劫。之前疾行高速,加之与小鹿正面碰撞,收势不及,砰然蹭过一边的山墙,直直从高速路另一边滑下山坡去。

前后不过一分钟。

她看到小鹿被远远撞飞抛出,挡风玻璃四裂,车身剧烈旋转,她的脑子似乎异常清醒又似乎不着边际。她好象还看到手机也被弹撞出去,她还不及将它捞回掌握,那小东西便撞到一边车窗,底板松脱,电池掉落。挡风玻璃上的全球定位系统早从撑架上弹落,砸过她额角,翻跳进后座某处角落。她听到车身一路被树枝撞打,她还听到篷的一声,一个坚硬巨大的白色气囊从方向盘里直跳出来,生生抽痛她的脸。

她还看到的好多影像,黑蒙夜色,昏闪车灯,天地掉转。

还有还有,傅恒的脸,先是温柔的,微笑的,然后,是愤怒的,失望的。

不对不对,她还看到过好多傅恒别的情绪,那些他只对她表露的情绪,那些令她揪心裂肺,让她在夜里因为切切思念而无法安睡,还有那些他许诺过她的……

这一刻她不知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热,她好象又听到傅恒在她耳畔温柔细诉……

我好想你。

天大的困难,有我在。

也许你改变心意,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的朋友都很想见你。

他曾经拥她在怀,紧紧紧紧圈住,好象要把她嵌入骨血,那样痛疼又甜蜜的温暖,她好象又感觉到了。

傅恒啊,傅恒。也许命运太强大,毕竟命运太强大。你看,当我决定不再乖顺听话,它会让我先行离开。她嘴角浅笑盈然,冷冷自嘲,眼角抑不住的水珠幽幽折射清冷微光。

好抱歉,傅恒。

傅恒抬手狠狠把最后一口马里布灌进嘴里,阴郁视线却紧紧盯住手机,停顿三十秒,决定最后一次拨打那个号码。午夜已过,他不知还在暗暗期待什么,奇迹吗?他冷笑。

手指却象有自己意识一般,按下重拨键,那个他早已倒背如流的号码轻快跃入手机屏幕。

傅又琳。

这个名字跳了一跳,便毫无悬念的直接切至语音信箱。

她甚至连手机都懒得开。

她就那么肯定他会一直打电话骚扰她,所以干脆关机。

他就那样毫无骨气地真的打给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自己,窝囊透顶。

在她过了该来电的时间却没有来电时,他就应该知道,她又叛逃了。

这是感恩节,大家都与自己爱的人和乐融融齐聚一堂,挤在一个温暖的屋檐下,欢声笑语。

他静静凝视桌上一帧照片,他和她的合照。

绚丽阳光映照又琳灿烂笑脸,那样全无忌惮,光线穿过发丝缝隙,将她整个人镶了金边,耀眼得不真实。海风拂过,将几绺发丝吹抚她的脸,顽皮溜进她嘴里,她一边手肘在跟他较劲,另一手忙着把发丝自唇边拨开。她明明看上去很开心。她明净大眼只有在真正开怀大笑时,才盈盈弯曲宛若新月,这照片将她这一刻的活泼开怀点滴捕捉。

这个骗子。

她向他呈现的欢欣怡然,原来只是哄他开心的假像。

此刻她一定与徐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用同样的活泼语调,彰示喜悦。她一定也对徐风殷切叮嘱,“你要相信我。”

回忆象把锃亮的刀子,映射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浓情蜜意,却割得他心痛如绞。

手机却在这时响起,他急切查看,却不是他渴切期待的名字显示在晶莹的方型荧幕上。

是宋漪。

他的眼睛从闪亮到沉寂,微波难辨。

“傅恒,我们要去酒吧了哦,你来不来?有几个沃顿的老校友,都很期待见到你。”不要让他们失望哦。

傅恒随意应声,下意识瞥向桌面,玻璃杯,照片。

“那我乘计程车来接你好了。”傅恒如此疏于反应,宋漪习以为常,自行建议。

“好。一会见。”他简短回应,便结束通话。

他缓缓起身,拈过他和又琳的合照,万千情丝,绵密交融入他的细细审视,长指划过,来回摩挲,回旋在她的脸,柔柔不舍,仿佛下定决心,最后一次。他瞌上眼,将照片虔诚贴至唇边,轻柔一吻,好象晨间醒来,吻在又琳的额角,却再惊不起忪惺睡眼。另一只手,拾起手机,那个名字仍乖巧排列在电话薄首位。他在那个名字上反反复复吻了又吻,万般不舍,此去经年。那么寻常的三个字,却暗暗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下一刻,所有的轻柔转瞬即逝。他  “啪”地把整个木质相框掰成两半,相框镶入的玻璃镜面也应声而碎,他指开尖锐碎片,抽出照片胡乱揉搓,残破相框和成团相片即刻相继投身垃圾桶。玻璃碎片深刺入肤,在粗糙指间缓缓绽出娇妖血色,他凝睇半晌,颓然一笑,竟没有痛觉。

他将客厅一侧的大窗打开,顿时冷风侵入,他仿佛察觉不到,静静倚在窗边,俯瞰已过午夜繁华依旧的百老汇大街。脑中一片空白,又好象万马奔腾,直搅得他头痛欲裂,青筋跳突。

手机呜响,提醒他又有来电。

他懒懒接应。

“我到了哦,你还没有下来吗?”宋漪的声音娇娇嫩嫩从那端传来。

她也是金枝玉叶,这样的为他委屈自己,他却从不拿正眼看她,她又招谁惹谁?

他终于下得楼来,找到宋漪所在的计程车,弓身入座。

宋漪交待司机目的地,便转过头来,微有责难,“怎么你好象已经喝醉了?”他浓浊气息夹带的酒味不可错辨。

他却忽然不由分说将她迎面卷入怀里,深深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一如他将脸埋入又琳的颈窝,嗅她芬芳气息,感受晶滑柔嫩,还有她小小颤意,娇柔细致,无与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