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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久久说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如果不是为了刻意等到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或者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结婚了。

    9月9日的前一个星期,久久仍然在工作岗位上忙碌着,丝毫没有请婚假回家准备的打算。看着久久全情投入工作的样子,大家都笑着逗他说,新郎官,都要入洞房了,还这么拼命啊。也有人笑着逗他说,他们都是老夫老妻了,认识那么多年了,哪里有什么新鲜感啊。甚至还有年轻的男同事悄悄地问他,要不要享受一下结婚前的最后单身疯狂?听到这样或是那样的话,久久都只是笑一笑,什么都不说,然后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有几位细心的同事大姐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着,怎么久久结婚一点都不高兴呢,反倒是大家在替他高兴。最后,大家以新婚忙碌引起了小争执,比如新房的装修,酒店的预订,请客的名单等,这个时候总是越忙越乱,小夫妻拌个嘴也很正常,大家一想到这个可能便结束了猜测和议论。

    直到9月8日那天,久久仍然在公司里忙碌着,连老板都主动去劝他回家好好休息和准备。久久说工作上的事非常急,他一时还走不开,老板也只好由着他,毕竟没有哪一个老板不喜欢如此兢兢业业的员工,久久可是公司里销售部的顶梁柱,若不是有他这两年工作如此投入的积极态度,公司的销售市场哪里会开辟得这么好,哪里会年年被列为总公司的先进分公司。

    那天,久久为了一宗订单缺货而焦头烂额,对于一个销售人员而言,有市场却无货供应,这是最让他们恼火和欲哭无泪的状况。那天,久久为了仓库的工作人员补货不及时而大发脾气,整个公司里的气氛都是压抑的。在印象中,这两年里久久也为了工作发过几次脾气,虽然他平时并不经常发火,可是他发起脾气来的样子很凶,每次都是一改慈眉善目的样子,冷着一张脸,经常会让一些新来的销售部员工吓得不知所措,于是大家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笑面虎”。

    久久一直忙到晚上,他打了几十个电话调配货源,终于在晚上才接到总公司的传真,通知补发货物已经在运输途中,他才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那天晚上,我逛街逛到公司楼下,正好遇到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久久。那一刻,我强烈地感觉到男人为了事业打拼真是很不容易,明天就要做新郎官的久久,今天还在为了工作操心忙碌,他这么努力付出,只不过是为了更有经济实力和能力营造一个温暖富足的小家,只不过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舒服幸福的生活。

    久久,你刚刚忙完啊!我迎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久久浅浅一笑,说,每天都是一些操心头疼的事,我一个人又要管销售,还要管库存,没有一天是不忙的,早已经习惯了。

    快点回家吧,明天结婚,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吧!那一天,我忽然地有些理解久久,不是这个男人现实,只是这个社会太现实,竞争太过激烈,他不仅仅要自己生存下来,他作为男人,还要给他的家人一个安全感。他的油腔滑调和能言善道不知道是吃过多少次亏才练出来的,他也不想对别人发脾气,但是工作上头疼的麻烦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明天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啊!久久说完这句话以后,朝着我挥了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我看见他上车的背影疲惫不堪,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现实和能干的销售精英,他只是一个疲倦支撑的男人,他心中坚持的信念仿佛随时都可以崩塌下来,而且他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孤独和落寞,那不是一个新郎官应该有的孤独和落寞,那也绝对不是一个人准备告别单身以前的恐慌和无措,他似乎根本一点都不感觉到新婚的幸福和甜蜜。

    9月9日,为了参加久久的婚礼,公司里特别放假半天,开了两辆七座面包车前往婚礼现场。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还有同事在说,久久穿礼服的样子不知道帅不帅。沿路都看见热闹的婚礼花车,我大概数了一下,在那半小时的车程的路上看见了80多辆婚礼花车。9月9日这天艳阳高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天结婚的新人祝福和欢笑。

    久久的婚礼在他的新家举行,两年前就计划在1999年9月9日这天结婚的久久在市区里按揭供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三居室,那是一个很漂亮的花园小区,可以从阳台上看见漂亮的人造湖,周围名校云集,属于市级示范单位。两年前,久久和还是女朋友的新娘去看楼回来以后,他很兴奋地向我们形容,他甚至还说将来他的儿子要在哪一间学校读书,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当我们到达久久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一批人,年长的是久久和新娘的家人,年轻的人中有久久和新娘以前的中学同学,还有一些好朋友。

    新房没有其他新房的热闹气氛,但是布置得温馨别致,我们正在奇怪久久怎么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挂出来,这似乎是绝大部分新婚家庭都有的纪念性装饰。

    久久穿着黑色的新郎礼服,从主人房里走出来,他一看见我们便走过来分别握手,他不断地说着,谢谢,谢谢你们能够来,真的谢谢。久久看上去瘦削而苍白,平时大家都在忙碌各自的工作,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想那可能是昨晚工作辛劳后留下的后遗症还未消除。

    我们四顾张望,就是没有看见新娘的身影,我们对新娘子的印象还是两年前,她曾经去过一次公司找久久,很娇小的身材,戴一副眼镜,看上去和久久颇有夫妻相,而且她话语不多,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子,当时有男同事和久久开玩笑,她还脸红。这个结婚的关键时刻,却看不到这个准新娘,大家不可能不奇怪。于是有男同事开玩笑着说,久久,都到这个时候,还不让我们见一见嫂子啊,是不是怕我们教她如何管教你啊?

    当然要见,当然要见,你们先坐一坐,我去叫她出来。久久那张疲倦的面容上在那一刻的笑容显得过于牵强,以至于平时最不敏感的一个同事都发现了,在久久转身回房时,他悄声地问大家,你们觉得奇怪吗?哪有新婚是这样安静的?但是大家都不知道究意久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新婚的久久为何看上去没有一丝喜庆和开心的感觉。大家只能安静地等着久久给我们一个答案。

    当久久带着新娘出来的时候,我们的震惊是空前绝后的,我们即使想像过无数次那个准新娘,甚至暗地里猜测过她今天穿着婚纱的款式和发型,可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新娘不是我们见过一面的娇小女子,她不是开个玩笑便会脸红的内向女子,她根本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年轻女子,她不过只是一张放大的相片。朱红色桃木相框里,一张女人的脸笑得苍白却幸福,从眉眼看得出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的印象,可是那样的苍白却让我们无不意外。我们都无比震惊地望着久久,等待他的一个合理解释,这看起来像是一场严重的玩笑。我们已经意识到这场婚礼背后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纵使我们有再丰富的想像力和戏剧天分也无法想像的。

    久久将相片高高的捧在面前,他的眼神立即涌现出一种丈夫对妻子的柔情,他用一只手掌轻轻地摩擦着相片中那张苍白的笑颜。沉默许久以后,久久才说到,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今年初的时候,她因为可怕的白血病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她在最后弥留之际说她最遗憾的是她无法等到我们的世纪婚礼,她无法成为我的新娘,我今天要替她实现这个心愿。在天国的她一定会觉得幸福和快乐,因为无论她身处何方,她仍然是我的新娘,今天的婚礼仍然要如期举行。说着说着,有一串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了久久的眼眶。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久久那孤独和疲倦的身影,那是肩负着失去至爱的痛,那一颗坚强的心里藏着如此重大的心事。

中篇  3

    久久接着说,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告诉大家实情,让大家受惊和担心了。我只是希望,只是希望你们可以以一个参加正常婚礼的心态来出席这场婚礼,我只是希望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像每一个幸福的新娘,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为我们感到悲痛。说这些话的久久已经泣不成声,有好几个女同事早就泪流满面。

    我们都不是久久,我们中有很多人还从未承受过这样的痛心的失去,我们不知道我们如果是久久,会不会有他一半的坚强。我们也不知道,久久在一个人的时候究竟流过多少心酸的泪水,当他一次一次呼唤着爱妻的名字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心痛。我们更不知道,久久是如何做到将一个悲痛欲绝的消息一直隐瞒到如今。在那一刻,我们才想起在年初的时候,久久曾经请事假三天,当他再回来的时候,还有同事关心地问他怎么变得苍老和憔悴了,他当时只是说家里出了点事,便重新投入到了紧张忙碌的工作中。在我们的眼里,久久是一台工作的机器,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疯狂运转的背后藏着惊人的秘密,他的忙碌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沉浸在回忆的悲痛里,他需要坚强,他的这一场还未举行的婚礼让他必须做到坚强,否则他就会支撑不下去了。

    对不起,让你们来参加婚礼,却惹得你们哭,这么喜庆的事,真的对不起。久久的眼里满是歉意,我们知道,他是那么希望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婚礼,可是上天却残忍地让病魔夺走了那个年华如梦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