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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是那么不想在她身边耽搁时间,但我还是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走向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别太伤心难过,既然事情都已发生了,无论怎样自责都没有意义,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雪儿的情况也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她也许只是从沉睡里一觉醒来,发现病房里太过寂寥,一时好奇贪玩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然而,柔娜却已从那个她已不只一次寻找过的方向走了过来,经过我们身边,竟既没看我,也没看女护士,只顾唤着雪儿的名字,又要去另一个她不只寻找过一次的方向。

她内心一定正怨恨着我们两个人。

女护省心翼翼的唤了声她,她根本就没回头,匆匆而去。

女护士冲她道:“雪儿可能是被人抱走了,我们报案吧?”

柔娜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女护士,没有半点温柔和高雅,恶狠狠的道:“你把雪儿弄丢了还不够吗?还非要置雪儿于死地吗?!”

如先前一样,她是担心雪儿的安危,才这样失态这样对女护首狠的。她是怕雪儿如果真是被人抱走了,我们报案会引起那人的恐慌,做出更加不利雪儿的事来。警匪片里常有绑匪因家人报案而最终撕票的描写。

但女护士那句雪儿可能是被人抱走了的话,却提醒了我。我忽然就记起先前在休息里,自己扑在柔娜丰乳之间痛哭得憋气时,一次偶然的扭头,似乎看到个人影,正抱着个孩子从门外经过的梦幻一般的情景来。

我再不以为那是梦幻,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甚至我还说不出理由的认为,那个人影抱走的确乎就是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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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过去,一把拉住柔娜就往楼下跑,嘴里急急的道:“我记起来了,就在我扑倒在你怀里放纵的哭泣的时候,我似乎看到过一个抱着孩子的人,从休息室门外一晃而我,急急的向楼下去了。我虽没来得及看清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但现在想来,他之所以一晃而过,去得那么匆忙,想必一定是抱在怀里的并非他自己的孩子……也许那孩子就是雪儿……但愿,他还在医院附近,没有来得及离开!”

柔娜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用我拉她,转过身来,急急的下楼,高一脚浅一脚的,也顾不上一不小心,在楼梯上发出咯嗒咯咯嗒声的高跟鞋就可能使自己崴伤脚,或一不心跌倒并从楼梯上滚下去。

女护士也一声不吭的跟在我们身后。

急急的转过那些楼梯,出得医院大门,柔娜一边仓惶四顾,一边焦急的问我:“你看到他了吗?你还认得他吗?”

我知道她是在问那个我说的极可能是他抱走雪儿的人,可我没有回答她,尽管她的仓惶,她的焦急让我心痛。

我怎么回答呢?我不是对她说过,当时我只看到他的人影从休息室门前一晃而过吗?我不是说过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我之所以认定他怀里抱的小孩就是雪儿,那完全是一种感觉,一种没有理由自己却确信不疑的感觉。

她相信我的感觉,只是她已找遍了医院的每个角落,我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宁愿我说的是真的,也不要自己绝望。她相信得有点自己欺人。

她也忘了,就算她认不得那个人,我认不得那个人,我们还认不得他怀里的雪儿吗?

她是怕连这点对我的自己欺人的信任,也不能给她带来任何雪儿的消息,才会这样反反复复的问出近乎愚蠢却让我心痛的话来。

但她忽然就不再问我,惊叫了声:“刘一浪,是刘一浪!”,冲向医院外面的马路。

马路离医院不过百巴米距离,但于柔娜来说,那远得近乎是王母的天河,不过天河隔开的不是牛浪织女,而是她和她心爱的雪儿。

刘一浪的车停在马路的那一边,他坐在驾驶室里,车窗打开,却没有雪儿。

他遥对着我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一定对我们是痛苦而仇恨的。

他的痛苦仇恨让我胆战心惊,如果雪儿真如柔娜所想的那样,是他抱走的,那么雪儿此时一定就在他身后,某个被关得严严的车窗遮挡得我们看不到的角落。

不知道,雪儿现在依然是静静的睡着没有醒来,还是已睁开眼睛,瑟缩着身子,瞪着怕人的刘一浪的背影?她的小嘴是不是已被刘一浪塞上布团或封上胶布,想对我们呼喊却无论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真怕刘一浪因痛苦仇恨,已对雪儿,或将对雪儿做出什么让我不敢去想象的事来。

此时此刻在我心里,世上最可怕的痛苦和仇恨,只怕就是因爱生恨的那种。

刘一浪无疑就是因爱生恨的人,更何况,他把这种痛苦和仇恨,报复在了一个天真无辜,热爱生命却被病魔折腾的孩子身上。

但心惊胆战的我,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柔娜真的猜得不错,那个曾经在休息室门前一晃而过的抱小孩的人影,真就是刘一浪,他怀里抱的真就是雪儿,那么我们总算有了雪儿的下落,只要有了雪儿的下落,我们就不再渺茫仓惶得没有头绪。只要有了雪儿的下落,无论刘一浪因爱生恨变得如何丧心病狂,我们都有把雪儿拯救出来的希望,哪怕只是一线希望。

希望,总是能让人兴奋,激动,却又无法抑制的紧张。

我急急的跟在柔娜身后,奔向刘一浪的车,那么快,那么狂,仿佛是在和时间赛跑。

是啊,我们必须得分秒必争,也许晚一步,就会失去,就会再也追不回,就会成千古恨。

但我和柔娜跑得那么快,我们还是晚了,刘一浪在我们追到马路边,就要穿过马路扑向他的车之前,猛地发燃车去了。

他去之前,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果然是痛苦而仇恨的,他张了张嘴,本想对柔娜喊些什么话,但他终于没有喊。

柔娜却隔着马路声嘶力竭的冲他道:“刘一浪,还我雪儿!”

他看到了柔娜满脸的焦急和痛苦,还有对他不可饶恕的仇恨。他还看到了几乎同样表情的我。于是,他痛苦而仇恨的表情里,又平添了无限的绝望。

这一刻,仿佛昨日重现,我看到了那次也是在这家医院,医生宣告被他开车撞得奄奄一息的刘若萍,再无生还的希望的已逝时光。当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痛苦,绝望,仇恨,像恨自己,又像是恨上天,恨别人。

柔娜不甘的扑向他的车,声嘶力竭的呼唤还在继续,那么痛彻心扉:“刘一浪,还我雪儿!”

但他去得那么急,那么疯狂,我们还没来得及辩清他去的方向,他的车就已消失在茫茫的车海里。

柔娜的呼喊,被他无情的抛在了车后。

但他的耳朵听不到,他的良心就听不到吗?我愿柔娜的呼喊,如耳边呼呼的风,纠缠着他的良心,让他不安让他怎么也甩不掉?

柔娜忽然就傻了,再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晃,跌倒在我怀里。

那么多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那么匆忙,无情,没有一个司机稍作停留,关心过眼前这对心力交瘁的陌生人。

好半天,柔娜才轻轻的吐出一个字:“车!”

她柔弱得已无力说话,但她还忘不了雪儿,稍有清醒,就提醒我,要拦下一辆车,去追赶刘一浪,去拯救雪儿。

我一直以为柔娜才被刘一浪的无情离去彻底击倒,才有过那么短暂的痴傻迷糊,哪知道我自己竟也如她一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时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才记起要拦下一辆车,要去追回雪儿。

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女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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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司机曾那么无情,那么急急的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可当我招手时,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难,远远的就有一辆没有客人的出租车急驰到我们身边停下。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热情的问我们,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对我们热情,我们和他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他何以要对我们笑得如此灿烂?他热情的只是钱,作为顾客我们应该支付给他的钱。他跟那些无情的从我们身边急驰而过的司机并没有两样。

我对他的热情有些反感,我扶着柔娜上了车,竟管心里急不可待,脸上的表情却不冷不热。

他又一次回头问:“去哪里?”

我依然不冷不热,内心却比先前更急了,我回答不出他的话来。

城市的灯火已点亮,车海已变成了灯海。

茫茫灯海里,我们该去何处追寻刘一浪?

柔娜也很茫然,却似更焦急,因焦急而慌不择路,对司机道:“向前,越快越好!”

重庆的夜色是美丽的,更何况是腊月二十八的夜晚,新年还没到来,城市却已提前穿上了新装,到处都是节日的喜气。

但我和柔娜,谁脸上也没有一丝微笑。今天,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婚礼,我们自己的婚礼,可我们经历得更多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灾难,几乎要彻底把我们压垮。

我们眼睛向前,努力在车海里搜寻。道路两旁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把街道点缀得如梦如幻,仿佛我们正匆匆的急驰在美丽的天街。但我们内心里没有丝毫喜气,只有紧张慌乱和寒冷,我们看不见也不想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能剌激我们痛苦的内心。我们只渴望,能看到刘一浪的车,只要看到他的车,我们的眼前,就一定会比霓虹闪烁的岁末之夜,还要美丽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