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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百年前的璎珞是滴酒不沾的,然而此时,当她开始饮酒之后,便不停地饮下去。虽然饮得很慢,却一直在饮,原来她的酒量也如此地令人乍舌。

不可望尽的天边,是偶然飞掠而过的渔船,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这一去到了哪里。海鸟很多,倏然来去,飞行的迹象不可捉摸。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如果一直不曾开口,那么便仿佛会永远沉默下去。如果一旦开口说话,似乎就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半神和妖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璎珞比以前更加沉默,似已打定主意,绝不会首先开口说话。而流火也不再是百年前那轻狂的小妖,惜字如金,三缄其口。

两人倒象是赌气一样,越是沉默,但越要沉默下去。

许是这样沉默着的关系,他到底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无双。

飞鸟飞翔的姿态带着动人心魄的惊险意味,等待它们捕捉水中的小鱼,令人无由地焦燥不安。疾冲而下的结果,可能一无所获,也可能满载而归。但无论得到了多少,却似乎永远没有厌足的时候。

流火的目光停滞在绢画之上,周遭的一切,哪怕是最细小的变化却都不曾逃过他的眼底。他想,若是无双,大概早已经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了。

这样想的时候,他便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离别之后,她会否感觉到一丝悲哀呢?

他猛然惊觉自己的神情似有些异样,一种陌生的东西正在悄然出现,这东西使他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尴尬,是温柔吗?虽然无法看见自己的眼睛,但他也同样感觉到自己一闪而逝的温柔目光。

“是吉蔗山吧!”璎珞淡淡地说。

流火没有回答,这其实正是他心中想的地方。

“一百年前,你住在那里,不就是因为多方查探后,知道那里是你母亲死前最后到过的地方吗?”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因为另一个摩合罗的下落一直是我族中人最关心的事情。”

流火努力忽略着心底的不安,一百年前的璎珞,天之骄女的璎珞,为何会愿意接近如同他一般的妖怪呢?在见到他的时候,璎珞便已经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她对于他来说,却如同是一个深潭。潭水清可见底,让人乍一见之下,以为那潭很浅,但若是真地落入潭中,便会发现,原来这潭深不可测,只是因为水很清沏,让旁观的人产生了错觉罢了。

他却只是固执己见地深爱着她,那爱是一见钟情的,前生便已经注定,前情虽不可知,但早已深入骨血,乍然相见之下,唯有堕入其中,是冥冥中的注定,也是自己的懒于逃避。

又何必逃避什么呢?如果这是再次降生于此世间的宿命。

流火离开海边时,璎珞似已经有些微薰了。两人的亲事再次不了了之,谁也没有认真地探究是否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后才可成亲,或者有一些事情,一直是想要去做的,但不过是心底一个秘密的愿望,只是因为不能实现而变得更加珍贵,若真地让它成为了事实,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他心中并不真地动念与璎珞同去寻找摩合罗,而璎珞似乎也全无这样的心思。但他仍忍不住回首,见璎珞于淡然如水的月光中,单薄憔悴,如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纸人。

他的心便不由地刺痛,璎珞,人的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使相爱的人受伤害吗?若是如此,你的复生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继续百年前未完的伤害吗?

第二节

若隐若现的琵琶声,使流火停住了脚步。吉蔗山近在眼前,山下的那条大河横亘而过。他看见不远处小小的村落,琵琶声便是从那个村子里传来的。

他并非是一个酷爱音乐之人,却仍然被那琵琶声打动。他也曾听过由高超的艺人所演奏的音乐,甚至是紧那罗族可以控制人心智的乐声,但却都与此时听到的琵琶声不同。

这乐声,说不上有哪里不妥,其实是极高明的艺人也未必能演奏出来的美妙音乐,然而古怪的是,在这乐声里,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一个乐人,必会将自己的感情投入到音乐之中,若只是置身事外地冰冷地弹奏,这音乐必不可能是好的音乐。多少年来,艺人们或者是听众都是这样奉为真理地相信着。只不过现在所听到的乐声,却已使这真理颠覆。

流火凝视倾听,全无情感的音乐,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

他巡着乐声走去,见到村前一棵高大的桑树,树下坐着一名老者。老者手中抱着的琵琶似是多年的旧物,灰蒙蒙的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然而老者的手指轻拨间,偏又发出珠玉般的声音。

一曲弹毕,那老者抬起头,微微一笑道:“许久没有知音人了,客人远来,不如再听一曲。”

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筝”地一声轻响,流火心里一动,琴声中隐含杀机。他仔细审视着老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老汉,身上穿的灰布衣服,缝缝补补,也不知有多少补丁,脚上则着一双几乎就要破烂的草鞋。老者须发皆白,眉目甚为平和,若说他心存杀机,为何目光却又如此坦荡。

忽听草丛之中“瑟瑟”做响,流火目光轻转,只见一条红色小蛇正从草丛之中游了出来,停在老者身前,蛇头高高地昂起,做势欲博。

那老者便如不见,十指疾弹,音乐声蓦得高亢起来,如同利箭般划破天宇。流火也不说破,冷眼旁观,还会有什么样的伎俩?

那小蛇蓦得跃起,张口向着老者飞扑,那老者安然端坐,稳如泰山。眼见小蛇就要咬中老者,老者仍然没有任何行动。流火也仍然镇定自若地旁观,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忽见一道白光闪过,空中的小蛇似也知道的厉害,虽然身在半空之中,却仍然身子一扭,硬生生地躲过那道白光。小蛇落在地上,全神戒备,口中不时发出“斯斯”之声。

那白光也停了下来,却原来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手中持着一把亮闪闪的宝剑。这少年不过是弱冠年纪,眉清目秀,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暗赞,好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那小蛇对着少年怒目而视,似乎恨不能一口将他吞入肚中。那少年微笑道:“赤龙,你还想与我斗吗?”

小蛇似能听懂少年的话,蛇头微微低了低,算是点了点头。那少年笑道:“若是你再不走,我便把你斩成两段。”

小蛇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嘲讽之色,虽然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蛇,也有如此复杂的表情。

少年笑道:“你不信,就再试一试,我保证这一次你一定会被我斩断。”

小蛇围着小年转了两圈,似乎正在心里惦量着这话的可能性。少年含笑看着小蛇,无论小蛇转到哪里,他只是岿然不动。那蛇绕到少年身后,忽然又跃了起来,向着少年的后颈一口咬了过去。

蛇的动作极快,如同红色的闪电一般。少年头也不回,手中的剑反手向后一撩,这一次剑光更是快得惊人,只听“斯”地一声轻响,那小蛇居然真地被他从中斩成两段。

蛇头和蛇尾分别落在地上,尤自扭个不住。

少年仰天清啸一声,朗声道:“总算把你斩断了。”眉间颇为意气,似乎与那蛇积怨已久。

忽听一个小孩尖细的声音传过来,“赤龙!你死了吗?”

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肚兜的小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那小孩头上梳着两个冲天羊角辫,蹦蹦跳跳,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年纪。

小孩一见地上的断成两段的红蛇,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踢着两只小脚道:“你把我的蛇斩死了,我要你赔。”

少年人笑道:“这怎么能怪我,你自己不管好你的宠物,让它经常出来惹事,我今天若不是来得早,它就把老头给吃掉了。”

小孩怒道:“老头那么大的人怎么可能被一只小蛇吃掉?”

少年道:“如何不能?这蛇的嘴如此之大,连一头牛都吞得下,怎么不能吞得下老头?”

小孩怒道:“它那么小,怎么说它大?”

少年道:“它哪里小了?明明很大。”说罢,便伸手向着地上的断蛇指了一下。

说来也怪,那地上的两段死蛇被少年一指,迅速地膨胀起来,本来不过是比手指略粗的蛇,忽然就变得粗过巨碗。

小孩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道:“你把我的蛇斩死了,还把它变成了怪物,大人欺负小孩。”

他哭得性起,一把抓住老者道:“老头,你给评评理,是不是他的错?”

那老者任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仍然弹琵琶不止,此时被小孩拉住他的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闹你们的,为什么又打扰我弹琴?”

小孩道:“娘娘腔欺负我,你快给评评理。”

少年则道:“我可是为你才斩断那条蛇的。”

老者皱眉道:“蛇来咬我,他斩断了蛇,也没什么不对。”

小孩怒道:“大人都是一伙的,欺负我一个小孩。”

老者又道:“可是娘娘腔明知道蛇是小孩的宠物,还要斩,就是他不对了。”

少年道:“你说来说去,到底谁不对啊?”

老者抬头对着流火一笑道:“客人,不如你给评评理吧!”

流火淡然一笑道:“我看是老丈不对。”

老者略现出些吃惊的神色:“我只是坐着弹琵琶,又关我什么事?”

流火笑道:“若是您老不坐在这里弹琵琶,蛇也不会过来咬您,如果蛇不来咬您,那位少年人又怎么会斩断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