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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大男人呢?”祖斐问。

“加班。”沈培停一停,“十年以来,他说加班,就是加班。”

“我也做得到。”祖斐说。

“你做得到?”沈培讪笑,“早嫁出去了。”

祖斐没有再出声。

饭后沈培说:“我送你回去吧,出来一整天了。”

祖斐犹豫。

“你想躲我这里一辈子?”

祖斐拾起外套,“好,我走我走。”

沈培拿了车匙,送她到楼下,看见靳怀刚站在电梯大堂等候,便识趣地停下脚步。

“不用我啦。”沈培说。

她以为祖斐一早约了他在等。

在车子里,他问祖斐,“工作如何?”

“做得腰酸背痛。”

“他们说你五点半就下班,现在已是十一点正。”

“你等了很久,为什么不上来?”

怀刚问:“沈培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你们交换意见的欲望极之强烈。”怀刚并不放心。

祖斐微愠地说:“何不怪我们是非多,嘴巴疏。”怀刚立刻知道讲错话。

“看样子我们两地的文化的确有差别。”

“对不起,祖斐。”

“怀刚,我们不住的互相道歉真不是办法。”

怀刚不置信地说:“你改变了主意?”

祖斐叹口气。

“怀刚,我到家了。”

怀刚把车停下来,额角抵在驾驶盘上,看不到表情。

“给我三天时间。”

他转过面孔,他的温柔回来,吻吻祖斐的手,“随你怎么说,毕竟,我不可以留下来,需要牺牲的,是你。”

“谢谢你,怀刚。”

“祖斐,我们再一直互相道谢,也不是办法。”

真的,太客气了,哪里像柴米夫妻。

祖斐有一刹那的冲动,真想闭上双眼,跟随靳怀刚而去,以后盼望故乡,要抬头看星,而所有的星上,都有花朵。

祖斐终于说了再见。

她看着怀刚的车子离去,低着头走进屋内。

有人挡着她的路。

祖斐抬起头来,看到那位著名的天文学家。

“你还没有放弃,”她诧异地问,“进出自若,莫非我们已经做了邻居?”

欧阳先生有点尴尬。

“先生,你仿佛已为整件事着魔。”

“是吗,”欧阳不服气,“但我已掌握到新证据。”

“看,先生,时间晚了,我很疲倦,不想听你的故事。”

“方小姐,明天我到你办公室来。”

“我们也有工作要做。”

“方小姐,我与你是同文同种的人。”

“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祖斐不胜其扰,感觉上像女明星遇上坚持的记者,不能脱身,暗暗叫苦。

“明天早上我来拜访。”

祖斐不去睬他,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都经不起考验,为着一点好处,风度尽失,似一个穷追猛打的登徒子。

回到家,见一室凌乱,才想到要急急另聘女佣人。

明天要托沈培办妥这件事,不然连干净毛巾都没有。

祖斐坐在床沿,呆了很久很久,把从小到大所有一切轻轻重重不如意的事都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重复温习克服这些难关的细节,得到结论:无论怎么样,时间总会过去,痛苦一定淡忘。

她准八时半到公司。

沈培在喝咖啡读报纸,看见祖斐进来。

沈培叹口气说:“最想移民的时候,是阅过当日头条新闻那一刻。”

周国瑾闻声转过头来说:“那么赶快看清国际新闻,你会庆幸你还没走。”

祖斐只得苦笑。

周国瑾看祖斐一眼,“问题还没有解决?”

“也该摊牌了。”祖斐低下头。

大姐问:“为何一定要跟他走,他不能为你留下来?”

沈培放下报纸补口红,“男人哪里有这样好白话。”

“是吗,”大姐揶揄,“抑或女性太愿意随他满山走。”

沈培说:“开会开会。”

祖斐请沈培帮她找女佣。

沈培骂她,“太没有办法了,连佣人都留不住,活该吃苦。”

一整个早上,祖斐搁在会议室里,像日式料理店内那种塑胶碟头摆件,中看不中用,周国瑾给她几次发言的机会,她都没有把握。沈培见有机可乘,为自身为大局,立即抓住客户,说个不停,表现优异。

周国瑾暗自跺脚叹气。

祖斐一直呆呆的,不觉有什么损失。

散会后她抢出房外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周大姐冷冷赠她一句:“这样下去,你还是移民的好。”

祖斐回到自己房间,放下文件,一转身,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早,方小姐。”

“早,欧阳先生。”

他面前摆着一杯奇+書*網咖啡,很明显,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祖斐很客气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有点豁出去的样子,愿意把他打发掉。

欧阳有点意外,他摸摸胡须,咳嗽一声。

“有话请说。”

“我们与一位女士谈过话。”他宣布。

祖斐心想,这会是谁呢?

“这位女士,以前是你的家务助理。”

祖斐啼笑皆非。

“她透露相当宝贵的消息给我们。”欧阳先生的面容肃穆,完全不像开玩笑。

“她说什么?”祖斐问。

“她说她看到异样。”

“你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吧。”祖斐扬起一条眉毛。

欧阳氏郑重地答:“我们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荒谬。”

“方小姐,她不是一个编谎话的人,同时,也没有那样丰富的想像力,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多么简单的逻辑!”

“我们很佩服你的镇定,方小姐。”

“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又不作奸犯科,何用惊惶失措。”

“可是道义上,你应该站在人类这一边。”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义务陪你探讨这种荒谬的理论,欧阳先生,你应当知道作为一个天体研究员,你己离经背道,走火入魔。”

“是,”他不否认,“我是多么妒忌你,你有难能可贵的机会与他们接触。”

祖斐说:“我不能帮你,以后再骚扰我,恕不客气。

祖斐站起来,去拉开办公室门。

“据我推测,你并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再见,欧阳先生。”

“这个,”他自口袋取出一个小小咖啡色玻璃瓶,“如果你想知道,把这个放在他的饮料中,你便会知道。”

祖斐非常震惊非常愤怒非常悲哀。

“为什么,”她责问欧阳,“为什么你要用种种方式逼我露出原形。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不能和睦相处,为什么要使我图穷匕现?看到我最丑陋的一面,真能使你满足?”

“不,不是你,方小姐,是他。”欧阳后退一步。

祖斐逼前,“不,是我,你针对我,你逼迫我去掀露他人私隐,你挑战我的人格,一次又一次你向我纠缠,你利用我,你煽动我做你的烂头蟀,好达到你自私的目的!”

“方小姐,我只不过要求你站在我这边——”

“你是一个鄙劣的小人,我不管你有什么身份,有什么衔头,你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乱者,你给我滚出去。”

事败了。

欧阳退出去,一个踉跄,手一松,瓶子滚到地毡一角,他落荒而逃,也顾不得捡拾。

沈培在门口经过,“那是谁,”一眼看到祖斐恼怒的容颜,“不识相的追求者?”

祖斐把不安的情绪按捺下去,但声音不由自主颤抖。

沈培问:“是谁令你动气到这种地步?”有点作贼心虚,怕适才开会时意见太多,得罪祖斐,“不会是我吧?”

祖斐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自顾自发呆。

沈培进房来,脚下却踢到一样东西,顺手捡起,放办公桌上。

她看到祖斐脸色发青,大异寻常,咕哝一声苗头不对,先避一避锋芒,下班时分才慢慢向她解释,便借故退出,替她掩上门。祖斐犹豫半晌,终于掏出怀刚送的小无线电话,那个号码,早已背熟在心,一拨即通。

她说:“我找程作则教授。”

接线生问:“请问尊姓大名。”

“方祖斐有要事请求会面。”

“等一等。”

过了三数秒钟,程作则的声音出现,“祖斐?”

“程教授,我必须见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请说。”

“今夜七时,我到山坡前来等你。”

“怀刚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必通知他。”

“届时见。”

祖斐吐出一口气,这才回到现实世界来,推开门,发觉同事早已外出午餐,大堂空荡荡,只有几个女孩子留下来,织绒线的织绒线,打瞌睡的打磕睡,也有人捧着电话趁空档与朋友喁喁细语。

祖斐跑过去找沈培,她不在。

又去找周国瑾,自然也不在。

祖斐更觉得自己脱了节,家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已跟不上脚步。


祖斐用手臂交叉抱住自己,看着窗外,三十多层大厦底下的车与人似蝼蚁一般。曾经有一刻她渴望离开这一个层面,去到越远越好,把幼年时的罪衍,和她的过犯,撇下不顾,从头开始。

“方小姐?”

祖斐转过头来。

一个女孩子向她微笑,“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