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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忽然问:“你听过桃花源记的故事?”

解语温和地问:“你怕我再回头再也找不到你们?”

“不不不,我们一定会派飞机来接花小姐,只不过,这世界如此混乱龌龊,有一个地方可以避一避,值得考虑。”

解语非常感慨,老金说得对。

不过,她还是决定明日走。

“花小姐也许需要考虑一些时候。”

“对了。”解语微笑。

“近十年医学正勉力研究脊椎伤患,说不定会有巨大突破。”

解语轻轻说:“我也希望杏先生会得痊愈。”

“他资助多间大学做研究。”

“我会为他祷告。”

老金很高兴,“谢谢你花小姐。”

杏子斡要等晚饭时分才出来,他一日内活动时间,只不过三数小时,即使见客,也困在轮椅之上,椅子设备虽然完善,因装置复杂,不宜在户外逗留太久。

他们在紫藤花架下看海涛。

“明天,我不送你了。”

“你不必客气。”

“回到家,你会立刻听到坏消息。”

    第6章

解语吓一跳,“什么事,可是外婆的健康--”

“不,她很好。”

“我知道了!姐姐的投资终于失败。”

杏子斡无奈,“观众不愿入场,毫无办法。”

要命。

难得他消息如此灵通。

“请把详情告诉我。”

“上了三次特别场,门可罗雀,戏院方面打算取消正场,听说她不甘心,坚持一拼。”

“争这一口气,要花多少?”

“恐怕要变卖若干产业。”

解语吁出一口气。

“别担心,也不是很大的数目。”

“我不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

“为什么,你不欲再见到我?”

“不,”解语握着拳头,“我想与你平起平坐。”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我根本站不起来。”

解语握着拳低下头。

解语一夜不寐。

她根本不想再离开这座岛屿。

可是清晨来临,她又起来了。

行李早已为她收拾好,老金亲自打点一切。

那一天上午,杏子斡都没有出来见她。

临上车之际,解语忽然听得有人叫她,转过头,抬眼看,只见他站在露台上。

他样子有点怪,僵硬、不自然,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分明由一座特别构造架于在身后支撑着站立。

解语泪盈于睫。

她奔上去,在与他有一个距离之处站住。

她说:“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杏子斡微笑,“你看,终于与你平起平坐了。”

解语落下泪来,那样自苦,不过是为着讨好她。

“不要怕,许多老年独裁元首见外宾时用的亦是这套支架。”

解语气苦,“这不是说笑的时分。”

“解语,顺风。”

她伸出手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转身离去。

解语回到家中。

虽然心中有数,看到外婆不住痛哭,也觉心烦意乱。

“真没想到有一日要卖房子,叫我住到何处去?”

“我不明白这盘烂帐,白白给戏院放映不就完了,何为一天还要赔百多万?”

“以后日子怎么过?”

花不语异常不耐烦,冷笑道:“且来看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实例,还是亲生母,如此叫人心寒。”

解语劝道:“外婆是为大家担心。”

“有这种事?真是新闻,这些年来你们真为我操过心?”

“姐姐,我一直关心你。”

“是吗,那就不该袖手旁观罗,你那只剩一个头的男朋友难道视死不救?”

解语愣住了。

她如头顶被人淋了一盘冰水。

“你当我不知道?”

解语退后一步。

“你想瞒我到几时?你吃我穿我住我,我提供你一日三餐,书本学费,你有了出路居然瞒我?”

解语目定口呆,不知如何应付不语。

“你这样报答我养育之恩?”

解语跌坐在椅子上。

外婆这时抹干眼泪,“不语,那是一个瘫痪残废不能医治的病人,你要顾全解语终身幸福才好。”


不语忽然尖声笑起来,“那,我的幸福呢,为什么她的幸福那么可贵?”

外婆呜咽起来。

电光石火间,解语明白了,这是一场戏。

对白、表情,都夹得这样天衣无缝,是以剧情雷霆万钧。

最惨的是,人物关系完全真实,故此花解语不得不堕入彀中。

解语脸色苍白。

过很久,她才轻轻说:“他残而不废,我很尊重他。”

外婆先吁出一口气,四肢活动起来,刚才是走台步,现在自由了。

她说:“如果有感情,又另作别论。

解语不相信耳朵。

都说有种老人心越老越慈,看穿天地万物,一笑置之,可是另一种老人越老越虔,心态自私,惟我独尊,她一直以为外婆纯是前者,可见是误会,要紧关头,人人自危。

到这个时候,解语犹自低着头,她怕她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的目光出卖她,她到此刻尚不想拆穿自幼把她带大的外婆。

不语戏剧化地扬扬手,“不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要再说了,我还得去推延债主。

她抓起手袋,一阵风似飘走。

外婆哭泣着回房去关上门。

她的眼泪绝对是真的。

每一个女子的生命里,总有叫她们落泪的往事,只要往回想一想,不难饮泣。

解语沉吟一会,站起来,隔着房门对外婆说:“我出去找朋友想办法。”

外婆没有回答。

解语一径往方玉堂办公室。

他亲自迎出来,满面笑容:“解语,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

解语看着他,“你倒是很清楚我的行踪。”

方玉堂搓着双手赔笑,“我是介绍人嘛。”

“是你告诉不语?”

方玉堂直认不讳:“她见你无故出门,前来大兴问罪之师。

“她怎么知道同你有关?”

“哎呀,解语,你统共才认识几个人?不难猜到啦。”

解语轻轻坐下,“不语负债累累。”

“的确麻烦。”

“喂,你别一个劲儿唱双簧好不好?”

方玉堂咳嗽一声,“她叫我帮她放房子。”

解语叹口气,“外婆的噩梦!”

“总而言之,要害一个人,大可教唆他拍电影、办报纸,或是搞一本杂志。

解语不出声。

“今年年头迄今,股票升了百分之四十五,倘若不语投资在市场里,财产增值不少。”

“还在放马后炮?你不是想与她重修旧好吗,这是机会了。”

“解语,你在说的,是一个赌徒的烂摊子。”

解语问:“你见死不救?”

方玉堂笑了,“有你这个妹妹,她怎么会死?”

解语长长吁出一口气。

“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命人同戏院老板去谈判,把票房刺激一下,虚拟一个数宇,开庆功宴,都不是难事。”

解语不出声。

轮到方玉堂反问:“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解语的头垂得更低。

“我会派娄律师警告花不语,叫她悄悄落台,此事决不可有第三次。”

什么,已经发生过?

“解语,你不是真相信她制作的第一套电影曾经卖个满堂红吧,可怜我公司里诸职员以及他们每位亲友都被逼看三次以上,票根到会计部退还现金。”

解语张大了嘴。

“东南亚及欧美版权由什么人买下?你到杏府渡假时没看到成箩底片?”

解语颓然。

“我这里付款给你,单据最终还是到杏子斡手中,我是他的伙伴,只占四分一股权。”

解语沉吟。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十八岁了,已有主权,只需同我说一声。”

解语仍然不响。

方玉堂欲缓和气氛,“杏子斡是个极富生活情趣的人,残而不废,足智多谋。”

解语不由得微笑,“说得好。”

“有无陪他下棋?”

“棋艺不怎么样。”

方玉堂大笑,“他近十年几乎囊括了欧洲所有大奖,他故意扮幼稚园生讨好你。”

“何故?”

“他很喜欢你。”

“那是为什么?”

方玉堂摊摊手,“解语,我何尝不喜欢你。”

解语气鼓鼓,“到这时还开什么玩笑。”

“绝非虚言。”

“他是怎样受的伤?”

“一个下午,他父亲在书房抹自卫手枪,他不幸推门进去,手枪失火,子弹自他左边颈项射入,自另一边穿出,伤及脊椎第一节,故从此自颈下瘫痪。”

“可怕。”

“是,但作为他的朋友,又不觉得意外前后有什么大分别,他思路清晰果断英明一如从前,慷慨疏爽乐于助人的脾气丝毫未改,那样的人,即使四肢失却活动能力,仍叫我方某钦佩。”

“说得真好。”

“杏府没有愁云阴雾,整个环境是乐观的、正常的,多年均此,并非伪装出来。”

解语颔首。

“不过,作为他的伴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解语忽然微笑说:“我还好,我尚年轻,肉体需求不十分旺盛。”

方玉堂这个历年来在男女关系中打滚的人,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