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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从岸边向里走七步,几个人用土袋垒了个五尺高台,台上摆放着一张胡床,床上端坐着结结实实的一只装满黄土的布袋。依照老何送来的这张图,这里就是皇上上元节在承天门楼观灯的地点。

皇上坐在高台上观灯是他命中注定该死,如果他凭着城堞向下看,有四尺女墙掩护,他们的弩矢多半射不到他。

马鞍后的皮袋里是这次弑君大罪的必须品。高天成心中清清楚楚,他没有权力杀死皇上,特别是经历了几十年女主统治之后,大唐终于显现出一丝安定、强盛的征兆,但皇上能治国,却治不了他高天成的穷病,所以,皇上便成了他眼前的一个发财机会。再者说,也是这个机会把原本是死囚的他救了出来。

他从马鞍袋中取出一截木棒,小心地解开缠在上面的四五根三尺多长的细布条,站在胡床前面,迎风将木棒举起。风力有些不稳,希望上元节那天像往年一样下一场小雪,那时风会小得多。

风是飞矢的大敌!

“风向西北,风力四肘。”这是他们西域边兵最常采用的测定风力的方式,虽然简单,却很有用。

“多少?”弩手的声音远远传来,有些奇异的扭曲。

“四肘。”高天成看到,弩手正在向他用力地摆手。他收起木棒,飞身上马,顶风跑出三百步方才停了下来。

一阵利刃劈碎狂风的呜呜声从河床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风哨使远远躲开来的高天成也吃了一惊。当他策马回到土堆前,他自己也为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六支短枪般粗壮长大的飞矢交错钉在胡床上,土袋被两只飞矢洞穿。

这弩手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高天成赞叹道。为了增加射程,这家伙特地在飞矢上加了尾翼,这短短地系在后面的风哨,不但可以增加飞矢的稳定性,还能用它尖利的声音惊住目标,使他在被射中的一瞬间,由于吃惊,身体僵硬在那里。

自周王朝封建立国以来,对兄弟最友善的皇帝莫过于当今皇上,他对自己的这种做法常常感到一种深深地宽慰。不错,他不是皇长子,但当年率兵一举诛灭韦皇后一族,使大唐避免了再次沦入妇人之手的人是谁?是他,李隆基;扶保父皇登基,使大唐中兴的是谁?是他李隆基;登基后一举扫平太平公主与宗楚客等人谋朝篡位的企图,得保大唐江山稳固的是谁?是他李隆基;对兄弟关怀倍致,甚至造长枕大被与兄弟同眠的是谁?还是他李隆基。

如今,他接到密报,有人企图在上元夜刺杀他,推举他的长兄登基。为此,皇上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一缕轻烟飘摇而上,皇上在粗如儿臂的川蜡描金烛上将密报焚烧掉了。这样的东西任何人见到都是祸事,皇上心中有数即可,用不着留下此物为他人贾祸。

花萼相辉楼上,皇上的四个兄弟还等在那里,一曲多么和谐美妙的《踏马回风》,便让一纸密报煞了风景。皇上将羯鼓的鼓棰在手中轻轻地敲着,也许这消息并不真切?

自皇上因诛灭韦氏、扶助先皇登基的大功被册封皇太子,身为长兄的李成器始终保持着谦逊退让的态度,在众兄弟中率先支持这位三弟。有多少次了,奸宄之徒想要利用这种不稳定的关系,结果都被皇上和他的长兄联手挫败。

不,我不能对长兄心存疑忌!皇上虽然暗下决心,但那密报中的言语却似在他心中植入了一颗恶意的种子,又似毒蛇在噬咬着他的心。

凶手是五个西域边兵中的死囚,已经被左金吾卫的暗探杀死了一个,其余四人不知去向……。

“皇上。”李成器从楼上拾阶而下,见皇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关切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一件烦心事。”皇上牵动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年轻的脸上扯起了几条皱纹。“大哥,我立你为皇太兄如何?”

闻听此言,李成器双膝着地,向皇上行了一个大礼,惶恐道:“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这是逼我上死路。”

见皇上没有搭言,李成器又道:“皇上这是随便说说吧?身为一国之君,即使是戏言,这也很危险。当年父皇健在的时候我不肯做的事,今天更不会做。”

李成器随时都在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做准备,他知道,自己又将陷入莫名其妙的困境之中,这就是身为皇上的长兄的悲哀。

皇上伸手挽起长兄。这件事也许与你无关,但并不说明没有此事。

“三哥,曲子还没奏完呐。”皇上的幼弟李隆业跑下楼来叫道。在宫中,皇上一直坚持以家人之礼相待,所以才有这种称呼。

“好了。”皇上拉住长兄的手臂,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有咱们五兄弟才奏得好这一曲《踏马回风》。”

7

九公主每天早上必须要处理的就是开源记的生意,她干这事已经两年了,显得驾轻就熟。

乘这个机会,小钮子把林松之拉到厢房中。

“我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不是对你有好处我可不知道了。”小钮子拿不准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但她必须有所行动,九公主是个泼辣姑娘,她随时都可能将她的想法直接了当地对林松之讲。

林松之望着小钮子没有讲话。如果说从这主仆二人中林松之要选一个较亲近的人,与他地位相同的小钮子倒是更让他感到安心。这孩子乖巧,温顺,又会体贴人的心意。

“你想到过没有?我们主仆都是女人。”小钮子用力盯着林松之的眼睛,她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吃惊。“怎么?你不奇怪?”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掖庭宫里跑出两个男人来,那才让人奇怪。”这小丫头想干什么?林松之暗道。

自这件事情一开始,林松之便处在一种有利的地位。九郎对他的兴趣再明显不过了,只是他一向以为自己有自知之明。为九郎干活,赚钱养家,或是交她这个朋友,那可就得替她卖命了。所谓贫不与富交就是这个道理,富人有钱,凡事可以用钱来解决,包括友谊,而穷人所能报答给富人朋友的只有一条命。但林松之的命太珍贵了,他要负担全家的生活,不能任侠使气。

“但九郎是谁你想知道么?”


“暂时还不想。”在他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处理他与九郎的关系之前,他不想了解得太多。如果不与九郎成亲,知道她那么多事反而有害,这小丫头干的可是掉脑袋的营生。如果与她成亲,那些事早晚都得知道,现在也不必着急。

可是,九郎说过要与你成亲么?林松之用力摇了摇头。

李成器见到地上那堆血肉模糊的烂肉,险些当即呕了出来。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计李成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皇上的心意他也清清楚楚,否则他活不到今天。然而,他见不得血,从心底里厌恶这种粗鲁的暴行。

他取出一块帕子掩在口上,走到离那人三尺多远处便站住了。

“宋王爷,给您拿个座?”

李成器用力摇了摇头。“他死了么?”在丝帕后面,李成器的声音有些沉闷。

一桶冰水当头泼了下去,有几滴水珠带着人血的殷红溅到李成器蜀丝胡袍的下摆上。他向后退了一步,厌恶地皱起眉头。他有洁癖。

那人呻吟了一声,转过肿胀如猪头的胖脸,是老何。

“他知道些什么?”李成器转过身去,他不想再站在这里了。但是,这件事是他派自己王府中的侍卫们去查的,他们中有几个出身于金吾卫,在京城中广有眼线,果然,给他们找出了疑犯。

“有人打着王爷的名义到处活动,这家伙只是个牵线人。”侍卫首领俞斌斟字酌句道。“他从西域弄回来五名死囚,打算在上元夜皇上观灯时刺杀皇上。”

“谁是主谋?”难怪皇上如此震惊,李成器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这家伙听到的是……。”俞斌迟疑了,他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讲。”

“是您,宋王李成器。”

“还有别的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成器的心反而平静了。危险到了眼前,徒自慌乱是没有用的。

“他在开源记收到了一大笔钱,有两千缗之多,是这次活动的经费。”

“这些家伙打算怎么动手?”对于这一点李成器最关心,尽管有关开源记的消息让他吃惊不小。

“不知道,那些死囚不肯让他知道。”

这样以来事情就难办了。要不要向皇上奏明这一切?李成器心中很矛盾。问题的关键是,皇上听到这一切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们竟然把人跟丢了?”皇上面色突变,左金吾卫大将军骆景生自觉官职不保。“你们真的想让这几个死囚来刺杀朕不成?”

“不敢,只是这伙人太狡滑了,这是属下的失职。”骆景生小心应对。“不过,张掖节度使已经将这五人的情况送到我这里。”

“嗯。”皇上怒气难消。

“为首的名叫高天成,为人凶悍,曾多次立过战功,是一名果毅。他们与友军争粮,这五人杀死友军八人,杀伤六人,被判了斩刑。”

“他们打算怎样动手?”

“内中有一人是名弩手。”骆景生小心地望了一眼皇上的表情,但他也没有胆子隐瞒实情。“据说是边军中第一弩手,他们可能会用弩……。”

“还有你说的那个牵线人……?”皇上毕竟是皇上,虽然身处危险之中,他也应当比臣子表现得镇定。

“牵线人失踪了。”

皇上龙颜大怒,“你们那么多人都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