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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机弩的部件藏在车厢板下面,弩手指挥另外两个人拆开厢板,露出两张弓长九尺的大弩。要一弩发出三只巨矢,非这样的弓不可。弩手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机弩很快便装了起来,牛筋与牛皮绳搓制的弓弦两头各是一只大铁环,四个人一起努力,挂在了弓的两端。

牛车的车厢上有早已凿就的凹槽,弩身稳固地嵌在里面,再钉上锁销便不会摇动不定了,否则,弩身不稳固,发矢出去便没了准头。

一切准备完毕,弩手取下两只弩身上的弩机和六只巨矢上面锋利的箭镞,小心地藏在车厢上的一个凹槽中。这是以防万一,在皇上面前游行而过,不会没有人来检查你的车子。这弩上没有弩机,矢上没有箭镞,便只是个摆设,不会伤人。

高天成提着两只瓦罐摇摇摆摆地走来,见两只巨弩张牙舞爪地架在车上,向伙伴们竖起了大拇指。“抓紧把车装扮起来。”他将两只瓦罐放在车前厢的杂物箱中。

装扮彩车的彩帛、木料和灯笼都很充足,干起活来很顺手,几个人配合得也很默契。

对这辆车上发生的事,在周围几辆车上忙碌的人们谁也没有在意。

“不许惊动他们。”得知高天成的下落,皇上的心里安定了下来,虽然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糟,长兄有消息证明切实卷入此事当中了。没有什么,多次经历过这种危难的皇上很镇静,只要了解了对方的底细,便好控制事态的发展,这件事完全可以演化成一出对自己大为有利的小戏。

“还有一个人跟高天成有过接触,不知道怎么办。”骆景生虽然这么讲,但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还有比皇长兄谋反更可怕的事么?

“谁?”

“九公主新交的一个小伙子,叫林松之。”骆景生很为自己的办事能力自豪。“这个人二十一岁,曾在金吾卫和千牛卫里干过。不知为什么,九公主把他在千牛卫里的差事给撤了,现在他跟着九公主做生意。”

“明白了,派几个人跟着他。”皇上不想让任何一个参与阴谋的人漏网。

“宋王那里?”这是事情的关键,必须得有皇上的亲口旨意。

“一切照旧,盯紧点就是了。要是无缘无故地惊动了,你也就别来见朕了。”皇上不愿提长兄的名字。

骆景生退下之后,皇上手书了一道诏旨,让高力士亲自去办了。

俞斌守在宋王府中,一夜未曾合眼,到了清晨,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的线索。弑君这样的大事用钱不会少,怎么没想到要查一查老何的钱财来路?

“官爷,是有这么个人,存在小号一千多缗钱。”胡贝尔与任何一个商人一样,见到官人,腿肚子就转筋。

俞斌是宋王官的侍卫,不便亲自查问,他请了金吾卫中的一个老朋友来帮忙。

“他的钱干什么用了?都给谁了?”这位金吾卫的老兄与任何一个治安官一样,对老百姓不但粗鲁,而且无礼,没有耐心。

“大神呀,这个老胡儿怎么能知道?”胡贝尔叫起撞天屈来。

俞斌到底是有经验,他和气地问:“你见他与什么人有来往?”

“只有一个汉子,像是个西北的兵大爷,不怎么讲话,老何给了这人不少钱。”

“那人住在哪?”

“我连那人是谁也不知道,只见过几面。”胡贝尔迟迟疑疑地回答,脑子里却在一个劲地乱转。“好像,我这是乱猜。好像是林松之识得这个人,他脸上有撮黑毛,不难认出来。”

“脸上有黑毛?”金吾卫的官员大吃一惊。“就是他……。”

“林松之在哪?”

“他跟着九公主观灯去了。”胡贝尔干脆来个实话实说。

走出开源记,俞斌将他的朋友拉至一个避静处。“你既然知道这件事,就请告诉我,这对我,对我们王爷至关重要。”

见那人在犹豫,他又道:“我们王爷的慷慨你不是不知道。”交情不管用便诱之以利。

那人想了想,方道:“我不知道猜得对不对。几天以来,整个金吾卫一直在找这几个人,领头的叫高天成,脸上有一撮黑毛,他们是西域的边兵,其中一个是弩手。我们曾杀了其中一个,余下的四个逃了。”

俞斌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

“不过。”那人又道。“午后有人传话,让金吾卫全力维护京城治安,不要再找那几个人了,也可能是给抓住了。”

如果是给皇上抓住了这几人,事情也不大妙。

10

上元夜终于降临了。

西京长安上元夜的美妙之处怕是用言语难以描模,苏味道著名的《望日夜游》诗中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骑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宫门前的天街上,往日极其整肃,只有巡行的南衙侍卫与往来的官员,在宽达百步的大街上显得相当冷清。然而,今夜不同了,只要是有力气,任你是引车贩浆者,还是乞丐,一样可以挤到这里来与皇上同乐。

承天门的对面是将作监奉旨精制的灯轮。这灯轮高达十七八丈,金镂银饰,彩灯万盏,下面有壮士六十人推动绞盘,牵引灯轮缓缓转动。灯轮的两边,是皇上的四位兄弟进献的四座两层彩楼,楼高十丈,遍结缯彩,火树银花。再向两边看,更有诸王、公主、外戚家制的宝树、灯塔、灯幢、灯幡,只看得小老百姓们恨爹娘给少生了几只眼睛。

再看这天街之上,宝马香车不计其数,长安城中所有的贵人美女、外蕃土著全都挤了进来,步行的百姓更是黑压压地挤做一块长达数里的蜜糕饼,足不蹑地,被人挤得浮行数十步的是常有的事。当然,等明朝扫街时清出的成千上万只踩落的靴鞋履屐,更是蔚为大观。

美中不足的是,今天街上维持秩序的军队换了一伙新人,往年衣饰鲜亮的左卫、右卫不见了,怒马左冲右突,手中枪杆不住地驱打游人的竟是长安最蛮横可恨的左、右万骑。

这支部队可不得了,他们是皇上亲领的禁军,俸禄最高,装备最好,全部是从各边军里万中选一的凶徒,或是从户奴中解放出来的死士。然而,这些人全然不知皇上与民同乐的仁爱之心,在此大煞风景。不过,万骑代替了左右卫,这也在敏感的长安人心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这不是好兆头!所以,不到子时,大部分贵官们便纷纷驱车躲开了这事非之地,有些聪明的已经在家打点细软,准备出城避乱了。

当然,任何时候也是无知而又好凑热闹的人多,天街之上照旧是挤得满坑满谷。

九公主与林松之伫马站立在宋王的彩楼之下,这是个热闹而不拥挤的好地方。今晚,九公主身穿一件长及脚面的翻领胡服,外罩大红丝面的白狐裘,侧身坐在林松之的马鞍后面,双手亲热地环绕在林松之的腰间,很是幸福快乐的样子。起初,林松之对这种安排有些不大适应,等他见到周围的都是同一个样子的妇人,倚偎在美少年的身后,他也便泰然了。

“如果我嫁给你,你会不会一生一世都好好待我?”九公主在林松之的耳边不住地吹气,弄得他很痒。

林松之没有回头,怕这个胆大的女孩有什么无礼的举动。“今天你到过我家,那地方住得下你么?”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还是他有所要挟?九公主可不喜欢粘粘糊糊的办事方式。“如果你不肯娶我,那么愿意做我的情郎么?”为贵妇做情郎可是件体面事,对双方都有面子。

“这我可说不上来。”他发觉九郎的语气是认真的。

林松之一向自觉是一个前途有限的卑贱者,但依靠女人讨生活的想法他却从未有过。只是,如果惹恼了这个任性的女孩,眼前的生计可能就会发生问题。他求救似地向骑着一头青骡随侍在身边的小钮子望去。

小钮子一直在关注着九公主与林松之的谈话,她很担心。当林松之终于将目光转向她时,她的心中一阵狂喜。“九公主,这穷小子是个劳碌命,他怎么受得了这么大的福份?您要是真喜欢他,给他些功夫,等他再长几年,懂事了再说。”

“你自己还不懂事呢,竟还乱讲别人?”九公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手上却用力在林松之的腰间扭了一把。

林松之动也未动,他被“九公主”三字吓了一跳。他当然猜测过九郎的身份不会是普通的贵人,却未想到她就是名满京城的九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妹妹。难怪缉捕铸私钱的官兵连看也不敢向她看一眼,而她竟大摇大摆地在上元节将私钱运进京城。

“我问你呢,到底怎么样?”九公主在林松之的背上捶了一拳,尖声叫道。

林松之挺直他的脊背,伸手轻轻地在九公主的手臂上拍了拍,道:“娶妻得有父母之命,哪能这么草率?”他的目光扫过小钮子伤心的面容[奇+书+网]。“等过几天吧,等我有了钱,盖上新房子,咱们再谈婚嫁。”

“傻小子,你当是老百姓办喜事呢?皇上嫁妹妹,还愁没有地方住?”九公主高兴了。

花车终于出现在天街的西口,兵士们在彩楼前清出了两条车道宽的一条甬道,预备花车通过。

一骑快马自东而西奔来,停在宋王的彩楼前。马上的骑手向九公主这边望了望,便离鞍下马,快步抢到九公主的马前,叉手施礼。

“末将参见公主。”俞斌的头虽然垂了下来,目光却盯在林松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