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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回



凌雪影和云墨馨很快就从陌生到熟悉并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婆媳感情,若不是宁叔辰和宁非大力反对,云墨馨早在到达麓城的当夜便已搬去和雪影秉烛夜谈,之后的几天里,两个男人很默契地轮流将这对热络得有些过分的婆媳隔离在安全范围内,直到……

        这天,宁非一大早便来到雪影房前,正要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嬉笑:“没错,所以只要他敢对你凶,你就这样治他!”宁非一阵虚弱,这个声音他熟悉得直到下辈子都忘不了——是他那有了媳妇不要儿子的偏心娘:“好!”兴奋的声音来自雪影,“其实他平时也挺好的,只是在我提出要学刀的时候才会和我翻脸。”“这还不容易!”云墨馨沾沾自喜地说,“只要你……”

        听到这里,宁非忍无可忍地拍开房门,房里兴奋的讨论声迅速转了向。“……其实重绛、石榴、山花和苏方木都可以用来做燕支呢——咦?非儿,怎么那么早就来了?”云墨馨拈着一片绵燕支在为雪影妆面,只扬起睫毛看了他一眼,又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有一种叫红蓝的花,花开时整朵的摘下来放在石钵里反复地杵槌,将黄汁淘掉,剩下的红汁阴干后便会凝成另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压成薄片便成了御供的金花燕支了。”雪影惊讶道:“民间一直传说御用的金花燕支是用百种奇花萃炼而成的,原来制作起来竟是这样简单——宁非,你别站在那,挡着亮了!”

        宁非哭笑不得地站到云墨馨身边:“娘,你怎么起那么早?”云墨馨仔细地用丝帕拂去雪影脸上多余的脂粉,答道:“亲家公婆不是今日到么?若起晚了又要被你爹叫住做这做那,哪还有功夫跟你们一起去接人!”

        宁非窘迫地抓了抓头:“其实娘在家等着就好的……”“哎呀!这是什么地方得来的?”云墨馨忽然惊呼着从妆台上拈起一块青雀头黛,“市面上都不曾见过有卖!”雪影喜滋滋地说:“是爹爹上次出远门时带回来的,家中还有好些,婆婆若不嫌弃是用过的便先拿去将就用着,雪影去帝都时再从家中多带几块来。”

        “这怎么好意思哪!”云墨馨忙挥了挥手,“况且这么难得的眉黛,给我这老太婆用也是浪费,唉,若不是经常要抛头露面,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才不描眉画眼的给人笑话……”“怎么会!”雪影笑得两眼弯弯,“婆婆和我站在一起只会像姐妹,怎么会有人笑话,再说,雪影觉得婆婆的眉画得极漂亮,一直想找机会向婆婆学呢——若婆婆用这眉黛都是浪费,雪影更加用不起了。”

        一席话说得云墨馨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地转头在宁非胸前大力拍了一掌:“早听说生个儿子不如娶个媳妇——看到没有,雪影多懂事,谁像你,成天只会惹娘生气!”宁非冷不防给打岔了气,呛咳起来。

        雪影忙过来给他拍背:“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咳嗽起来了?”云墨馨也关心地凑过来:“别是这几日太忙碌,累坏了身体,要不你回去歇着,娘和雪影去便可以了。”宁非一面狼狈地咳着一面含糊说道:“没事没事!”见云墨馨又要开口,他朝后退了两步:“我……我去叫爹起床。”说完飞快地逃出门去。

        背后传来两个女人得逞的大笑声。

        夏静石静坐于书房中,香炉里的一缕青烟仍然在袅袅上升,窗外的斑竹在风中婆裟摇曳,外边廊下的寒皋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殿下该休息了,殿下该休息了……”,他忽然笑出了声,一旁研墨的侍从茫然地望着他的笑容,却没敢出言询问原因。

        若没有当年的那场意外,众人梦寐以求殊死拚抢的帝冕或许真的会落在他头上,此刻挂在廊间的寒皋,也应该和圣帝书房外的那只一样,口口声声地唤着:“陛下安康,陛下安康”……

        一笑之前应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禽鸟,那寒皋见人靠近,早已住口不语。她好奇地仰着头,紧盯着笼中那只扑扇着翅膀的鸟儿,忽然像吆鸡似的咯咯叫着逗它:“咯咯咯咯,再说啊,说‘陛下安康!’说啊……”,怪异的强调惹得他忍不住轻笑起来,碍于圣帝近在咫尺,萧未然虽勉强维持着还算严肃的表情,但嘴角止不住地一阵阵抽搐,宁非更已经笑得半倚在未然背上,笑着笑着,宁非忽然肃然立正——圣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前,显然是听到了外间的声音,眼中满满地盛着笑意。

        当圣帝赐赏时,付一笑却迟迟不肯上前领赏,过了半晌才忸怩地小声请求道:“臣下可否用这些赏赐换外面那只鸟儿啊”,话一出口便有宫侍大声喝斥:“大胆,陛下面前……”圣帝却不以为忤地摆了摆手,问道:“你要寒皋做什么?”她红着脸挤出一句话:“因为……臣下从没见过那么好玩的鸟。”圣帝微笑起来:“外面那只已经驯好,不能给你,寡人另赐你一只未经驯化的怎样?”一笑早已欢天喜地地叩下头去。

        带着寒皋和从驯鸟的宫人那里抄来的驯养条则回到麓城,一笑向他告了假便把自己关在府里,他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每次派人去探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答:付都尉说她在闭关,让殿下耐心等待。

        当一笑提着一只黑布罩住的大笼冲进他书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她明显地消瘦,只有一双眼睛仍是亮的吓人,不等他出言询问,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揭开了蒙住笼子的黑布——寒皋在笼里上窜下跳,但无论怎么逗弄就是不肯开口,一笑沮丧地拍着笼子,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埋怨:“怎么回事啊,明明学会了,怎么一进内城就哑巴了呢?”

        见一笑跑得满头大汗,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她显然是渴极了,接过便灌蟋蟀似的一仰到底,用袖子抹掉唇上水渍,又皱着眉怔怔地看着鸟笼,被冷落在一旁的寒皋忽然清晰地叫起来:“殿下该休息了,殿下该休息了!”

        一笑呆了片刻,突然欢呼起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拼命摇他:“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她拽着他又是跳又是笑:“刚才它说话了,它会说话了!哈哈哈!”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人。

        那一刻,他心中溢满了柔情……

        “夫君!”凤戏阳唤着,推开了书房的门,抬眼的一瞬间,夏静石脸上不及收敛的笑容如鞭一般狠狠地抽在了她的心上。

        这样温柔的笑容,当然不会是为了她。

        她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将手中的礼笺递到夏静石面前:“这是戏阳拟的礼单,夫君要看一下么?”夏静石微一点头,接了过去,只看了几行,已经皱起眉头,拈起紫竹银毫在礼笺上修改起来:“金玉、珊瑚、蓝碧玡朝珠每样一盘便够了,金质长簪扁簪各十,金、绿玉、白玉、金镶珠、金镶珊瑚镯各两双,珊瑚、红碧玡、正珠、绿玉、伽楠香、紫金锭手串各一双,其他全部勾掉——”他抬头看了凤戏阳一眼:“一个正二品诰命,怎么能光首饰便赐下几十种数百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