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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妈,告诉你,我的银行帐户居然……”

“多出十五万?”他老妈慢条斯理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中沾著雪白的面粉。

“你怎麽知道?”他还愣愣的。

“那是我转进去的,我当然知道。”为娘的随口丢了颗炸弹,炸得儿子眼前金光乱问,自个儿缩回厨房,继续烤蛋糕去了。

“你哪来的十五万美金?”他跟进厨房里,迫切地追问。“你该不会把房子又拿去抵押了吧?你知道我当初就是为了不让……”

“那是你老头子的保险金。”葛瑞太太平静地打断他。

“咦?爸的保险理赔不是才七万多块?”他满头雾水。

“那是公司的保险金。”葛瑞太太见怪不怪地说。“我没告诉你,你爸爸生前另外保了十五万的寿险。”

“什麽?你当时为什麽不告诉我?”害他为了十万块的房屋贷款,跟大麦弄得如此不愉快。

“我就是为了留待这种紧要关头才告诉你呀。”葛瑞太太理所当然地敲了他脑袋一记。“不论你心里有什麽打算,那笔钱就交给你处理了,你自己去想办法运用吧!”

十五万!

他忽然间多了十五万了。

有了这十五万,许多“想像中”的念头在一瞬间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震惊感慢慢蜕变成轻松快意的笑容。

“老妈万岁!我爱你!”

“喂喂!你这小子,快把我放下来!我的脑袋都被你转晕了!”

※※※

有了钱,也累积了相当的工作经验和人脉,他开始考虑把两年前的想法赴诸实际——成立一间属於他自己的货运行。

晚上他继续到大学去修习剩馀的学分,主修科目是商业管理。白天,他则把全副心力投注於创业上。

大约翰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加入他的阵营。有了这位前辈的协助,他网罗到十几个开卡车时结识的司机朋友。这些加盟的司机都不是菜鸟了,每个人有各自的人脉及跑惯的线。

妮莉原本在哥伦布市一家电讯公司担任会计,罗杰则是修车工人。现成的财务及技术人员就在他身边,他当然不舍近求远,立刻把兄妹俩一起找进创业的小圈圈里。

经过半年的筹备和规画,“葛瑞货运公司”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一开始,柯纳的野心不大,刚开张的小公司想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全国性货运公司竞争,无异是以卵击石的事。他先以俄亥州到东岸为主,只做区域网络式的经营,规画一些区域的重点路线,再把价格压得比大厂低。在一年之内,他就站稳了脚步,公司帐面出现营馀。

他本来想继续以区域营运方式再多走几年,然而,次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他的全盘计画。

他的前任老板,莫桑先生,中风了!

莫桑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虽然有雄心抱负,却缺少经营的手腕。在半年之内就让一间营运状况还算不错的公司亏损连连。这段期间,莫桑先生的身体状况稍微恢复,可是右半身仍然将永远瘫痪。

在病床上左思右想,他明白,放任公司继续亏损下去,不是办法。

透过了几个中间的朋友,他联络上柯纳。

“柯纳,你甘愿屈居於小小的区域运货线吗?”病床上的老先生,扭曲著右边嘴角,嘶哑低唔。

“我是务实主义者,有几分实力就先做几分事。成立自己的事业,最忌讳的就是躁进。”柯纳扶起前任老板,平稳地喂他喝几口水。

“再加上莫桑公司,这样的实力够不够?”老人家直言不讳地问。

“您的意思是……”他微感惊讶。

“没错!”老人缓缓点头。“小柯,我们两家公司合并,你看如何?”

※※※

同年年底,莫桑、葛瑞两家公司正式合并,总公司设在美国中心点——堪萨斯市。柯纳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莫桑先生占百分之四十,其他百分之十分散给大约翰,莫桑子女,罗杰兄妹俩……等等散股。

於是,在满二十八岁的那一年,柯纳由昔日的一介司机,成为“莫桑葛瑞”的执行总裁。

同一年,他取得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学士学位。

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同时修了两年的中文学分。大学毕业之时,他已经可以说写流利的日常中文了。

接下来一年,莫桑先生的病情持续恶化,终於在八个月之後宣告不治。

他死後,莫桑家的人将手中的股票全部转售给柯纳,变换成现金,移居到欧洲去。

柯纳正式成为公司的主要股东,并将公司名称改回原先的“葛瑞货运股份公司”。

※※※

“柯纳人呢?”

“没见到啊,早上他不是还在办公室里?”

“他中午说要出去,之後便一直没有再进来。”

“不会吧?赶快打他的手机联络看看!”

“会不会回老家去了?”

“伯母昨天就被我接来堪萨斯了,他老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手机呢?手机呢?”

“手机不通!他好像关机了!”

“哇靠,那现在怎麽办?”

“亏大家辛辛苦苦弄了个什麽惊喜派对,这下子寿星跑了,果然是“惊喜”得有够彻底!”

“你给我闭嘴!”

“你们兄妹俩别吵了……”

总公司办公室霎时闹成一团,看热闹的人看热闹,吆喝的人吆喝,寻找失踪人口的人继续找人。

※※※

从他的三十岁生日宴上逃脱的柯纳,人在何处呢?

黄沙连天,苍茫的景致依旧。

无论世界如何通坛,时势谁起谁落,五十号公路永远以它一贯的荒荡空寂来面对一切。

长而直的公路上漫著薄薄的沙烟,无止无尽地通向天际,偶或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除了白烟之外,对这块化外之地不曾再多留下些什麽。

“卡车小子”的招牌,多年如一日,在荒野中提供最後一丝文明,夜晚的霓虹招牌,也准时在六点半亮起。

一部卡车缓缓驶进餐厅前的空位,与其他几部大车并肩而泊,驾驶座上的人熄了引擎,却没有立刻跨出车外,只是静静坐在车里,看著日头的最後一丝馀影。

夹著沙尘的风缠绵在车身四周,不愿离去。

黄沙如雪。

雪……

已经六年了,这个名字仍然会轻易地跳进他脑海。

六年来,柯纳没有停止过寻找她的念头。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执著什麽。找到她又有什麽用呢?她可能嫁人了,已经是三个小孩的妈,离过两次婚,正处於第三次婚姻里。

时间都已经过去如此之久,久到只怕雪也已经忘怀了他。

可是,一颗心,就是不死。

这些年来,他投注太多时间在学业及事业上,无心去经营一段认真的关系,身边虽然来来去去也有过几个人,却总是无法长久。或许因为如此,才使得曾经被他放进心底的她,更显得深挚而难忘吧?

从起初只是执意的想寻回所爱,到後来的想得到一个解答,直至现在,“寻找雪”的念头已经成为一个迷咒、一种习惯,根植在他的灵魂底层,变成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达成的目标。

即使找到她之後,於事无补,好歹总是有个结局。

当年那不清不楚的一纸道别函啊,是他心中永远的隐疮。

六年前,他在此地与心爱的女子相会了;六年後,在他满三十岁的生日这一天,他只想著再回到此处,为过去画下一个正式的句点。

他查看後视镜,六年後的柯纳,与六年前的柯纳并没有太大不同,只除了眉宇间少去了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多添了人世体验带来的风霜。

这六年来,“卡车小子”也改变不多。

推开店门,一样是油腻的汉堡味扑鼻而来。以前他常在这样的休息站里出入,没什麽感觉。这些年来生活环境好了许多,重新再回到卡车小子,除了那股怀念的感觉之外,他不得不承认,味道稍微呛鼻了点。

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一整个下午,想想也真是难为了娇嫩嫩、消生生的雪了。

“嘿,小柯,听说你现在成了大老板,发达了。”店主人克里夫发现,竟然是睽违已久的老客人,眼睛一亮,马上从吧台後迎上来。

“别折煞我了,我还是以前那个“小柯”。”他指指自己一身敝旧的白衬衫和烂牛仔裤。

“气势不一样了。”克里夫摇摇头。“来吧,今天晚餐算我的。”

他微笑地坐进吧台前。“最近生意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克里夫吩咐下去,要厨房弄一个牛肉堡来,自己踱回吧台後和他闲聊。“你呢?结婚了吗?那个漂亮得不得了的东方小新娘怎麽没跟著你?”

他先愣了一下,才淡淡一笑。“你还记得她?”

曾经,他怀疑自己其实是陷入某种迷离的幻境,梦醒了,一切回归到现实,梦里的物事自然都是虚假的。原来他不是唯一记得雪的人……

“那样长相的女人,很难让人忘记。当初我记得你连一顿饭都不肯好好坐下来吃,非带回去车上陪你的小女朋友不可。”

“我们後来没有在一起。”

克里夫瞪大眼睛。“那她还把东西寄放在我这里,是想做什麽?”

柯纳一震。“什么东西?”

“就差不多是六年前吧!有一天她一个人开了车来,放了个包裹在我这里,说是等哪一天你亲自到来,再交给你。我还以为你们小俩口在玩什麽甜蜜的藏宝游戏,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沿路放纪念品、将来路过时再去找出来怀旧的把戏,有一阵子州际公路族们很流行玩这种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