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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又犯戒了。”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把酸话说在前头。“从今以后苏格拉底也算你的主人之一。你必须好生照顾它,否则……否则我就叫萌萌开除你。”

看样子她真的很敬畏那个萌萌,才会连开除一个下人也得交由对方出面。范孤鸿越想越不是滋味,昔日风光叱咤的搜寻名家,如今竟沦为一方小宅的卑贱男佣,连一只狗也骑在他头上逞威风。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此怨不出非君子。

“知道了。”他眯着眼睛瞪犬科动物一下。

效果良好,苏格拉底哀鸣一声,转头埋进女主人的怀里打颤。

“吓唬小狗和小朋友的男人都不是好人,希望你珍重自己的形象。”维箴发出警告。

“反正这两种动物很难和我产生关系,轮不到我来宝贝他们。”他老兄无所谓,吹着口哨主动踏上楼梯。“对了,它叫做苏格拉底,你呢?”

“高维箴。”

“高维箴?”他反复念诵她的名字几遍,品味着这三个字在口腔内转动的感觉——还不难听。他点点头,继续举步上楼。“嗯,我记住了。”

这趟来台湾,除了寻画之外,他希望能获得更多收获。而至目前为止,他认识了一个芳名半点也不哲学的(奇*书*网.整*理*提*供)悲观妄想家,和一只名字很哲学的乐观愚蠢小笨犬,不晓得接下来的人物又是什么角色。

范孤鸿睁开双眼,微微眨了两下,晨光在视觉焦点留下感应,蒙胧的天花板渐渐具体化。

这是他第三闪看着叶家的屋顶板由模糊至清晰。多年的旅居生涯,他已经习惯了瞪着陌生的天花板醒来,然而这幕情景终究和过往有些岐异。以前他睡憩的地点若非饭店、客栈、旅馆,便是野外的野营帷幕,偶尔停留在他私有的居处落脚,房子本身也因为主人外出多时而显得空荡荡。他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在一个如此“居家”的环境中起床过。

斑驳的壁纸,陈旧却整洁的室内,空气中隐隐浮荡着庭院草香。虽然叶家老宅缺少豪华绚丽的气氛,却多出一股暖暖的人气……一想到自己定居在一间家庭式的大屋,变成一位家庭式的新好男人,范孤鸿臂膀立刻浮起鸡皮疙瘩。

千万不能走火入魔,他警告自己。叶家另外两位成员即将在一、两天内陆续回返,他盼望这段短暂的台湾之行可以在未来的七十二个小时内顺利结束,然后回到洛杉矶去接续他颓废委靡的假期。

“呜呜。”湿答答的狗鼻子迟疑的碰触他的脚底板。肚子饿了!

“喂!”范孤鸿不悦的缩曲起膝盖,撑起上身瞪视它。这只狗还满有胆子的,居然敢溜进他房里。宠物和小孩向来与他不亲。过去三天他对苏格拉底视而不见,只在用餐时间按时开狗罐头倒进它碗里。

说到吃,他撇了眼腕表,七点三十分,差不多该准备早餐了。昨天晚餐时,维箴告诉他,今天早上九点必须和学校的哲学系主任会面。

真难想象了真的沦为佣人,每天按时准备三餐。

范孤鸿忧郁的下床。希望叶家的大人早早回家,他才能投胎超生。

“早安。”维箴已经先他一步厨房,正望阒马克怀里的牛奶发呆。

粲然晨照透过窗格,秋色暖黄,偏生她拧起眉心的结,辜负了大好早晨。对于高维箴动不动就浅频忧郁,三天来他已经瞧得很习惯。

“早。”他拉开冰箱门,取出鸡蛋、葱花和几片培根肉,开始烹调早餐的伟大工程。“一大早你就心情不好?”随口和她闲聊几句。

“没事,我正在想象待会儿与系主任谈话的情况。”她落寞的纤指在桌面画着圈圈。

滋!葱花拥进油锅里爆香,厨房立刻弥浮着强烈的青葱气息。

“这有什么好想象的?多虑!”哗啦一响,澄黄的培根蛋汁加入油锅内,他执起平底锅的长柄,轻轻松松翻动,趁着培根加蛋不会太老的时刻,铲起蛋饼,两人份的西式早餐他一只右手就搞定。

“我很担心。”她幽幽地吐了口气。“柯主任约谈我是为了讨论我返样接受教职的事,若是面谈结果顺利,下个学期他将让我开授两学分的‘哲学概论’。然而现在的学生搞怪又难缠,上课最爱作怪,我一定无法控制场面。你也晓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要学生发现他可以轻易压倒老师,以后铁定会爬到我头上来,那么我岂不是连最后一丝师长的尊严也沦丧殆尽?唉!”

人家都还没确定要录取她,怎么她已经远观到自己站在讲台上授课的美景?

“你现在说这些不嫌太早了?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主任会不会聘雇你比较实际。”他分派好两盘早餐,坐在她对面迳自享用自己的那一份。

“也对!”叶宅男佣激起了她另一波灰色的思绪,天呀!这个世界为何充满竞争,她如何能在莽莽人海中生存呢?“唉!”

又来了!他可不想为她一脸苦瓜而导致谋职失败负责。“你想点开心的事情,譬如说,日后成为讲师教化子民、春风化雨的伟大。”

“你不懂。”她哀伤的摇头。“虽然师者的任务在于传道、授业、解惑,然而老子古有名训:‘道可道,非常道。’也就是说,道理倘若可以经由言语传授流广,那么它就不是正道了,所以我在‘传道’这门功课上已经失去一半信心。”

一天到晚听她谈那些老子、儿子的,他听头错脑胀。“你到底主攻哪一门的硕士文凭?”

“哲学研究所。我主修‘东方哲学思想’。”

“学哲学的人都像你这么悲观吗?”

“不,这牵涉到西方世界的存在主义,尤其是存在主义的代表作家卡夫卡……”她忽然收住滔滔不绝的介绍,小心的打量他。“我总是谈这些玄虚,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岂止无聊,他差点睡着了。

“还好。”范孤鸿耸了耸肩,提起咖啡壶斟了一杯,“不过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你是不是该出门了?”

“糟糕,快迟到了。”她惊慌失措的跳起来,拿起身畔的背包匆匆忙忙地离开厨房。



“等一下,你还没吃早餐。”他连忙追上去。

“我不吃葱。”她回头对葱花炒蛋皱眉头。

他顿了一顿,眼神有点抱歉。“我忘了。”

“没关系,一餐不吃饿不坏的。”加快速度赶向大门口。

“等一下!家里有没有车?”

“没有。”

这么寒酸?!“你几点面谈完毕?”

“十点多吧,做什么?”维箴百忙中回眸。

“我待会要出门买点东西和今日晚餐的材料,顺便绕过去接你。我不太熟悉台北的道路,你拨个空陪我逛逛。”叶家竟连一部代步工具也无,他必须租一辆回来凑和凑和。

“好,我在校门口等你!”消失。

“等等!”来不及了。

十点多到底是“多”多少?他翻个白眼,回头继续干掉第二盘蛋饼。

“呜……”怯怯的狗鸣声从厨房角落响起。

他回眸一看,那只狗仗人势的蠢狗缩在流理台角落,渴望而迟疑的觑着桌上的培根蛋饼。

“饿了?”他挑了挑墨眉,叉起盘中最后一口金黄蛋品。

“汪!汪汪!汪汪汪!”苏格拉底眼睛一亮,兴奋地跑到他脚边,狗尾巴摇出诋诋谄媚的节奏。

范孤鸿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当着馋涎的小狗狗面前,把蛋饼送进嘴里。

“嗯……好吃!”他畅快的拍拍肚子。

“呜——”苏格拉底悻悻然地退下去,不屑的嗤哼一声,回头挖掘它平时埋藏的私房骨头。

蠢狗败走的路径引起他的关注。就在通往后院的出入口旁,另有一扇拉拢的门,如今被苏格拉底拉开,露出直通向地下的楼梯,他这才意识到老宅子另藏一间地窖。

身为正式雇佣,他并不算瞒着主子乱闯的外来客,理所当然有权下去探勘地形。

主意既定,范孤鸿放下空盘,朝地下一楼走去。他伸手推开敝陋的木门,榫头发出嗄吱嗄吱的怪声。

“吼——”迅猛的黑影突然从暗里窜出来。优良的运动神经驱使他及时退开两大步,把脚丫子从苏格拉底嚣张狂妄的嘴下救回来。

“妈的,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狗眼看人低。他怒气冲冲,回头搜寻一把合适称手的凶刀。

“汪汪!汪汪汪!”这是苏格拉底的地盘,仇人休想跨雷池一步。慢着,他在做什么?范孤鸿陡然凝定一切动作,错愕地瞠望手中的锅铲。他居然窝在庖厨里,和一只高度低于半公尺的笨狗吵架!简直是自甘堕落,英雄气短。

范孤鸿郁闷的扔下铁铲,离开这个疯狂的战场。

他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老酒,最好是很大很烈的一杯!

范孤鸿实在是个出色亮眼的男人。从他们俩身旁经过的路人,只要是女性,莫不多投与他几眼欣赏的眼神,再挑剔的打量走在他身畔的女伴。家人曾经告诉过她,她的外形条件也不差,美艳不足但清秀有余,然而今天下午她所接获的钦羡,却远超过以往的第一天。

维箴的眼角余光瞄向走在身旁的男人。皓日当头,他戴上墨镜,露出线条方正的下巴,放任一头狂野的长发披散在后颈,并未多此一举的扎绑起来。他整个人放射出强烈鲜明的欧陆格调,充满海洋的气息,而且步伐稳定自然,浑然不在意他人的侧目。

佛法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色无相,方为真谛。话虽如此,真要视他的“男色”为空,翔实需要增加几十年的修行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