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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符去耘轻抚女孩的脸蛋,心里不由得赞叹一声。这小女娃儿长得真好!她虽然幼小,蒙眬的眼波与娟丽的五官已然透出将来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看她眼眶红红的,想来是方才哭过了,一只小手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襬,既害羞又惹人怜。

他抬头看看牵着妹妹的大男孩。长久以来家中遭到变故,让男孩眼中已出现苍凉的气息,但不减一股器宇轩昂之气。

“文坚的两个孩子生得都很漂亮啊!”符去耘起身告诉成家夫妇,语中不掩欷吁。

“你太客气了,这年头长得漂亮也没什么用,能帮忙做事比较要紧啦。”大伯咕哝道。

符去耘细细打量两个小孩。女孩看向自己的大伯时,眼底明显藏着惊惶,大男孩虽然气质沉稳一些,神色间也藏不住对未来的茫然不安。而成家夫妇站在亲弟弟的灵堂里,眉眼间看不出多少悲怆感,对两个小辈也没有什么慈爱的面相,倒是觉得麻烦的感觉比较多。

这寒碜的灵堂,以及小孩身上不合身的黑衫黑裤,越发让他感到心酸。难得一对如珠如玉的孩子,如果跟着成家夫妇,只怕是宝石蒙尘,一辈子都不得出头了。

“啊你真的是文坚的朋友?”伯母还有些半信半疑。实在是符氏夫妇的仪貌举止,都不像他们这个阶层的人。

“以前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文坚兄是我最要好的同学,后来他提前回国,我又忙着功课的事,渐渐就断了联系。”符去耘沉重地道。“去年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人在花莲的国中教书,没想到接着而来的就是他的死讯。文坚兄自来身体就比较弱一点,只是没想到他会英年早逝……”

原来是小弟在美国认识的朋友!成家伯父的心又硬了起来。如果不是老爸当年把房子拿去抵押,文坚哪来的钱出国念书呢?他们这种穿白衬衫打领带的人,双手不沾油不碰腻,只懂得享清福,结果这些钱还不都是留在台湾的他干建筑工还的?幸好他在台湾逼着父亲不可以再汇钱去了,中途让文坚不得不回来,否则他们兄弟要扛的债还不知有多高!

“去美国念书有什么用?回来还不是当个国中老师而已。”他冷瞪了兄妹俩一眼。

成萸眼光和伯父对到,又吓了一跳,努力想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挤在哥哥身边。

“成先生,文坚和我情同手足。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伯母一听,精神一振,立刻插口:“因为喔,阿坚他过世之前的那个医药费,还有现在办丧事,实在是都花了不少钱。然后这两个小孩子,也是挤不出多少钱来办……”

符去耘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钱的问题他可以帮衬着点,倒不打紧,只是——“文坚没有人寿保险吗?”文坚生性是谨慎的人,或多或少应该有保的,再者,当个老师应该也有公保这方面的抚恤金可以请领。

成家夫妇俩互看一眼,有些悻悻然。最后由成伯父不冷不热地添一句:“噢,可能有吧,这个我们也不晓得。”顿了一顿,再补一句:“就算真的有,我们也不会说去贪哪!他这两个小孩学费、教育费也都是要用钱,我们也不会说用在自己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不要多心。”符去耘连忙说。

气氛顿时有点冷。

他低头看看含着泪、要掉未掉的漂亮娃娃,结果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进不合身的洋装领口里。

几条隐隐约约的血痕让他怵目惊心!

这么灵动漂亮的小女娃儿,是谁竟狠得下手?

他的视线回到成家夫妇脸上。妻子虽然呛俗一些,看起来还算传统女人,但是做丈夫的脸色潮红,眼珠子混浊,盯着小女孩的眼神怎样都让人不舒服。再加上小兄妹俩看着大人的惊惧眼光……

符去耘心里越来越凉,一阵冲动让他突然开口:“成渤,成萸,你们来跟符伯伯住好不好?”

一直不作声的符夫人讶然瞄丈夫一眼。显然这个提议是夫妻俩事前也没有谈过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成家夫妇寡德,一定不会善待这双小兄妹,而他的家境富裕,上百坪的大房子里要安置两个小兄妹,有什么困难的呢?更不差多两双筷子吃饭。

“符伯伯家里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问了成家兄妹俩的年纪,轻声说:“我的小女儿符瑶跟成萸同年纪,也是八岁,儿子符扬今年十岁;成渤十四岁年纪最大,可以管三个弟弟妹妹,一定能相处得很好的。”

伯母一愕。本来看这对姓符的夫妇开进口骄车来上香,又口口声声说是文坚学生时代的好朋友,正想着拗到大包一点的白包,没想到结果更好,连两个拖油瓶都有摆脱的希望了!

她回头对丈夫使使眼色,要他乘机赶快把兄妹俩推销出去。

“再怎样他们兄妹俩也是成家的小孩,如果让一个没亲没戚的陌生人带走,街坊邻居会说话的。”大伯先讲几句场面话。

“成先生如果舍不得的话,以后小萸他们会定期回来探望,这样好不好?”他委实不想将这对漂亮的小兄妹交给一对心思不明的夫妻。

符夫人秀眉皱了一下,但是看见丈夫坚定的眼神,知道他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她不愿和丈夫公然起冲突,想了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差别,便点头同意道:“成渤,成萸,以后符伯伯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成家夫妇互望一眼,做妻子的是喜出望外,做丈夫的却显然不乐意。

成家伯父道:“虽然你们是一番好意啦,不过……”

“那就麻烦符伯伯了。”成渤突然接口。

四个大人同时停下来瞪着他,有惊怒、有窃喜、有高兴。

“大人在讲话,你这个小子插什么嘴!没地外人还以为我亏待你们!”大伯见他答应得这么快,面子有些挂不下来,一锅贴就想下去。

“成先生,有话好好说。”符去耘立刻拦住他。

“大伯一家人对我们都很好,只是我们已经麻烦大伯太多太多了,您们日子自己也不好过,我和小萸怎么忍心还拖累您呢!”成渤立刻解释。成萸紧紧抱着哥哥,脸蛋埋进他胸口里,扑簌簌发抖。

符去耘立刻顺着他的口气说:“瞧,成先生,两个小孩子是懂事,不是在抱怨您们,您千万不要会错意了。”

“对啊对啊。”成家伯母拚命捏丈夫大腿,要他赶快答应下来。

最后,大伯才偃兵息鼓地点头。

成家伯母眉开眼笑地叮嘱:“成渤,成萸,符先生肯收留你们,就是你们的大恩人了,你们一定要听他的话,不要给人家惹麻烦,知不知道?”免得又被退货回来!“以后你们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符先生的恩德!”

这是真的吗?

他们不必再回去跟伯父伯母住了吗?

成萸摸摸自己的新床,新棉被,再看看漂亮的粉绿色房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从爸爸的灵堂回家之后,符伯伯让他们收拾一下,直接载他们回台北。出门前,哥哥亲自帮她换下黑洋装,霎时看见她被奇Qisuu.сom书伯母和伯父打出来的血痕。他紧紧抱着她,无声地垂泪好久。最后哥哥擦擦眼泪,低声对她说:“对不起。”

成萸其实不是很懂,打人的是大伯他们,哥哥为什么要对她道歉呢?

后来哥哥又抱着她很久,说以后他一定会变得很强很强,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他们兄妹了。成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子酸酸的,就跟着哥哥抱头流起泪来。

来到符家已经五天了。她每天醒来,嗅着香香的被子,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阴暗秽气的矮房子。

成萸下床,先把被子迭得整整齐齐,再换下睡衣,规规矩矩地吊进衣橱里。这些生活小事她很小就会做了,以前爸爸在时,她自己打理是因为怕给父兄添麻烦;爸爸不在时,自己打理是怕给大伯夫妇逮着细故臭骂。

回头再看一眼大房间,仍然觉得很不真实。

这间房就有大伯那间矮房子的一半大了,竟然属于她一个人的。而整个符伯伯的家又更大,如果没有人带领,她说不定会迷路。

符伯伯的房子有两层楼,可是因为它是依着一块山坡地而建的,所以两层之间有一小部分错开,就变成二楼的观景露台。屋子里除了住符伯伯一家人之外,还有司机、厨娘、两个佣人!

房子里住了这么多人,一点都不显得挤,还有客厅啦、茶厅啦、花厅啦、客房啦、书房啦等等的大房间;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符伯伯带着她和哥哥四处走了一圈,走得她头昏眼花,记都记不住。

哥哥的房间就在她的对面,都位于一楼中间部分,更后面是佣人的房间,前方则是超级豪华的大客厅。伯伯一家人的房间则是在二楼。

刚来的前几天,她吓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睡一间房过。后来是哥哥陪她睡了四天,睡到昨天她终于比较不怕了,他才搬进斜对门的房间。

成萸呆呆坐在地板上出神,手不自觉地抚着柔软的长毛地毯。

这一切是真的吗?

它会不会变不见?

每次她生命中出现一些比较正面、快乐的事,接下来就会立刻有负面、不开心的事发生。

例如她和哥哥、爸爸过得很幸福的时候,不久爸爸却生病了,然后他们被迫搬到大伯家;例如爸爸身体好一点出院了,她再度开心起来,可是不久他又会恶化,然后又要回医院去做那些很痛苦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