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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锺苹赶快退离老爸的魔爪。

简直是虐待儿童!

“苹苹,小洋,回家梳洗一下,要吃晚饭了。”

五点整,锺家怀胎五月的女主人出现在公园门口。

游乐区响起一阵好响亮的“唉——”,两道小影子就在众人失望的叹息声中,步出场外。

看见女儿满头满脸泥沙,牛仔裤又多了几道口子,仙恩按照惯例,先倒抽一口气——唉!算了,她该习惯了。起码女儿今天膝盖上没伤,算不幸中的大幸。

女儿这种性子到底遗传到谁呢?她小时候虽然也很皮,却没有皮到几乎过动的地步。

应该是锺大牛的错,他年轻时不是飙车族吗?爱冲爱玩,好勇善战,对!这铁定是他的遗传。

推卸完责任之后,她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小阿姨。”裴洋跑过来,甜甜地唤上一声。

和苹苹相较之下,同样满身沙、脸孔却干干净净的他就像天使一样。

“好乖,我们回家吃饭。”她一手牵起一个小孩,嘴里犯嘀咕。“你爸爸也真是的,要出门也不说清楚何时回家,晚饭都不知道该不该煮他的份。”

锺苹赫然想起自己的重责大任。

“妈咪,爸爸已经回来了,他在花房等你。”

“什么时候的事?”仙恩讶然道。

裴洋想插嘴。“就是下午三——”

啪,一个大锅贴往他嘴巴盖上去。

“我刚刚才看见他的车子往公园外面过去。”锺苹赶紧陪笑。

仙恩瞄了女儿及泪眼汪汪的小男生一眼。

“好吧,你们先回家洗澡,不准再绕到其它地方,知不知道?”

“是。”锺苹乖巧地应。

看着母亲走捷径,穿过小树林,消失在层层迭迭之间,她的小脑袋又开始转起念头。

“小洋,我要跟上去看看,你自己先回去。”

“我也要跟你去。”裴洋完全不需要多想。

“不要,你每次都笨手笨脚的,弄出一堆声音。”

“我要去啦,我要去啦!”他又闹起来。

锺苹头疼地按住额角。

蓦地,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快从树枝间窜过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苹苹,你看,树上有一只老鼠。”

“那不是老鼠,是一只松鼠。”也好,骗他去追松鼠,免得跟上来碍手碍脚。

“是老鼠啦!”

“是松鼠!!”她勉强自己有耐心。

“可是它长得毛灰灰、鼻子尖尖的,明明像老鼠。”男孩坚持。

“裴洋,你这个笨蛋!你见过老鼠会长膨膨的大尾巴吗?”锺苹两只手叉在腰上。

裴洋愣了一下。

“哇——你又欺负我,你又欺负我!我要去跟小阿姨说,呜……”他放声大哭,往仙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喔!都已经跟他讲别发出太多声音,他还给她一路哭叫跑过去。

超级告密鬼!有一天她一定要趁着大人都不在,好好教教他“长幼有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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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衡?”仙恩推开温室的玻璃门。“锺衡?”

这间温室后来又经过扩建,占地超过百坪,隔成好几区。有些部分栽种专业的植株,另有一部分是居家休闲、种着好玩的植区。花架及玻璃隔板形成重重的屏障,花影与叶影悠哉晃摆着,教她无法一目望到底。

另一端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翻动植士。

“锺衡!”她一路巡了过去。

经过专业区时,“仙恩”玛格丽特向她晃影招呼,这是两人初识那年,他推出于国际间的新种,算算有十二年了。

经过专业二区,新品种的茶玫瑰,这是他们婚礼上的布置主花。

经过休闲区,苹苹出生那一天,他种下一株苹果,年年都会结果。

经过休闲二区,她和兄姊共三个家庭,为了庆贺裴洋满月及各自的小孩满周岁,一起种下的三种诞生花。

别人用笔、用相机写日记,他们用植物写日记。每个植区里,种的不只是植物,而是她和锺衡的人生。

七年来的恩爱生活,点滴流逝。她意随境改,悠然逛过去,感触和欢喜绵绵不绝地累积。

离丈夫越近,他制造的翻土声也越发明显。

在最后一个转角前,一样不该出现在温室里的东西,让她突兀地停下步子。

脚踏车。

而且是一台超级破烂的脚踏车。把手与车款还是二、三十年前才看得见的那种。

仙恩愕然盯着它,脑中有些什么东西,极快速地飞过去,她却记不真切。

下意识地,她蹲下来,在脚踏车座垫下方,找寻一个船锚型的贴纸。

有!

她不知道,是“找到”这个贴纸较让她惊讶,或者是“不意外”自己会找到。

她见过这台脚踏车。在哪里呢?是什么情况下呢?

她怔怔出神。

“仙恩。”转角处响起丈夫的呼唤。

她回过神来,继续往下走。

一个迸裂漏底的小水桶,在转角处等着她。

仙恩瞪着这个玩具型的小塑胶桶,黄色的,里头还有一根同色系的小塑胶铲。

我今天带水桶和铲子来哦!阿牛哥哥,我帮你挖土。

恍如脑中的薄纱刹那间被人撩开,下一秒钟,一个纯稚的小女孩声音,清脆响起。

她倾身,拾起小塑胶铲。

你那个桶子太小了,根本装不了多少泥土。

她转首,看着身后的脚踏车。

阿牛哥哥,你的车车怎么不见了?

坏了,修不好了。

这些……这些是她的童年啊!

仙恩细细审视这些旧物,看起来虽然陈旧,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寻常人早该扔进垃圾堆里的杂物,他上哪儿去找回来的呢?

她机械似地转过弯拗,那一区是三个家庭的“共享院子”,有一片粗犷的泥土地,让几个小朋友随意去种他们喜欢的植物。

在歪七扭八的花草矮树之间,有一畦新翻的泥土,地方不大,仅供两人转身——而且,不是两个大人,是两个小孩。

或者,她该说,一大一小?

新土的中央,一株大轮种玫瑰花,亭亭玉立,向她灿绽着花颜。

我们把玫瑰种在这里吧!你上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妈妈都叫我“仙仙”。

嗯,仙仙,我记住了。

前方那个男人俊朗地站着,撑开了天与地,含笑的双眼形成日月星辰。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大男孩身上。

男孩蓄着及肩的长发,一忽儿是金色的,一忽儿是红色的,努力想在朴拙的脸上写满不逊的线条。

我的外号叫“牛仔”。台语的“牛仔”就是国语“阿牛”的意思。

啊,她的阿牛哥哥!原来“他”,是他……她竟忘了他,而他,一直记着。

她怔忡而立。丈夫走上前环往她,她的鼻端前立时钻满了他熟悉好闻的味道。

锺衡抬手抚过她脸颊,她才知道自己落泪了。

“我……”第一次的出声不成功,她又试了一次。“我不知道“仙仙”还活着。”

“她一直活着,活得很好,很快乐。”他温柔地盯着爱妻。

“你回去过?”她眨出一个泪汪汪的笑。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黄而陈旧的小纸条。

她不需要看,她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当年这封拙稚的信,终究送达了收件人手中。

岁月是最好的邮差。

“我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旧家去,但是你们已搬家了。听社区管理员说,张伯伯调职到台北去。”他低沉的声音,有如岁月里的一首诗。

“什么张伯伯,要叫“爸爸”。”她眼瞳微湿,嘴边是一抹深情的笑。

锺衡轻吻她”下,心满意足。

“我立刻到秘密花园去,因为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留下讯息给我。”他的眼神显得悠远。“当时,“仙仙”的状况很不好,水分过多,根部几乎腐烂。但是它仍然顽强地撑着,固执地扎进土壤里,搜寻每一丝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一股无论如何都要救它的念头,让我把它带回花莲去。”

“你和仙仙,都在那里重生了……”她轻抚丈夫的脸。

“我在花莲消沉过一阵子,求职处处碰壁,学业又高不成低不就,有几度,我险些要放弃一切。”他吻了吻她的眼睫。“可是,每当我心情不好,去院子里探望仙仙时,我都会看到它正努力为了自己的生命,苦苦挣扎。即使许多园艺店老板都摇头叹气,断定它救不活了,可它从不放弃每一丝生机。是它给了我勇气,以及去钻研植物生命的契机。”

“你是说,“仙仙”才是Balance真正的鼻祖?”她破涕为笑。

“没错。”他低头,深深望进妻子的眼底。“还有那个留话给我的小女生。我常想着,那个小女孩承诺,将来长大了会跑回来看我,也会来看“仙仙”。如果我就这样撒手放弃,她以后找不到我们,不知会有多伤心。”

她紧紧埋回他怀里。

“讨厌,我是来叫你去吃饭的,你却害我一直掉眼泪……”

他的脸也埋进她的发内,深深吸唤她令人安心的香息。

“仙恩,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句话。”

她用力眨着眼睛,想把所有的泪水眨回去。

“什么话?”

他挑了挑眉,露齿一笑,眉眼间跃上极不搭轧、却又无比熟悉的要帅表情——这个表情不属于他,是少年时期的牛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