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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伤怀的眼紧紧盯住远方的绵亘黄沙。

怎么办?接下来的三十日,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小鬼,大伙儿忙得几乎断气,你倒好,给老娘杵在这儿吹风纳凉!”

果不期然,两根恶狠狠的指头高高扭起她的耳根。

“啊……”她险些失声痛叫出来。

噤声!宫润玉,哑巴可不会叫痛。她及时提醒自己。

厨娘中年发福的身材足足有她两倍宽,这个当儿横挡在她前面,完全发挥万里长城的效果,镇压住她一切怨怼不满。

“快去干活。炊灶旁边的水缸已经用空了,清井就在后侧的小高台上,立刻把水缸给我打满水,否则看我怎么修理你。”厨娘操着熟练的汉语,外型打扮也近似宋人。

润玉直觉就想回她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却又不敢造次,只能白白瞧着厨娘咕咕哝哝地走开,嘴里彷佛念着“年纪轻轻不学好”、“跟着旁人出来打家劫舍”之类的怨言。

她不懂。打家劫舍的人不是撒克尔吗?哥哥们才是无辜的,为何扎营区里的汉人指称他们为匪贼?偏偏“哑巴”的身分又不容她出声问个仔细。

而且,即使她当真开口了,其它人肯不肯老实与她交谈都是另一回事。

她默默叹了口气。

或许此处的宋人已经被撒克尔他们熏化了,否则怎会甘心为他们卖力卖命,与他们和谐相处?她委实太天真了,才会以为自己可以在此处寻得同情的援手。

干活去吧!

※※※

炊事方面的活儿比她料想中粗重,等她真正忙碌完毕,月儿已经步入夜幕正当中。

营内的野蛮人一个个酒足饭饱,窝回自己的营帐去了。仅剩下几名厮役--包括她--就着残肴冷饮填饱空虚的肚皮。

润玉终究是当户人家的小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碗中装盛的残羹对她而言实在太粗粝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勉强自己塞进肚子里。

她草草扒了两口,就算了事。

希望明儿个不会再被分派来处理炊事才好。她暗自期望。

名义上,撒克尔虽然留她下来当小厮,可是今日他也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整日没瞧见人,教她想服侍也没得服侍起,只好被厨娘抓过来“废物利用”。再者,撒克尔的营帐昨日被她……不,是被他自己弄瘫了,今日两名勤务小厮忙着重新搭营,所以她也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名正言顺地钻进去打扫。说不得,只能眼睁睁任胖厨娘对她作威作福了。

润玉轻捶着疲累的肩胛骨,缓缓捱到水井旁的树根下休憩。整座营区内就属水井附近最是清静,远离人群的嚣嚷,她奢想着让背脊有个倚靠的支木,已经幻想一整日了。

不晓得今晚她该睡在哪里?哥哥们原本栖身的土牢吗?

“撒克尔大人的营帐已经重新起好了。”一名勤务小役突然冒出来,操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告知她,而且眼光相当不友善。“主人说,你以后就回土牢里睡觉,不用迁进他的营帐,以免又发主什么预料之外的祸事,让我们兄弟做白工。”

--谁稀罕睡在他营帐里?润玉使劲挤出气愤的神情,拚命打手势。

“我看不懂。”勤务厮干脆地说。“主人还说,你每隔两日务必要沐身一次,他可不想害自己的鼻子被你熏得失灵了。入夜以后杂物帐子就没人了,你可以在那儿擦浴--记得,省着点用水。”

润玉恨恨瞧着那狗仗人势的小勤务兵转身离去。

即使缸子里的清水用光光了,也是她负责盛满的,谁要他来担心?

话说回来,她好象真的发出异味了……

水缸内半满的清液遥遥向她招手。

厌倦与这帮土匪共处是一回事,蓄意与自身的舒爽洁净作对又是另一回事。既然大头目有旨下传,她还客气什么?

润玉匆匆将可容她蹲身的木水桶端进杂物间里,注满八分满的清水。确定门外不会有人突然冲撞进来后,她放心地开始清洗玉躯。

“啊……真好。”

她舀起一瓢清水,冲刷掉黏腻腻的臭汗、灰土,终于呼出今天之内第一口满足的气息。

美中不足的是,缺少了一些熏香洁净的香粉或花瓣。

以及她的炼坠子!

润玉搓洗的小手滑到胸脯,蓦地停住了。

“我的项链!”她压抑地惊呼。

那条随身不离的玉坠子不见了。

何时发生的事她为何没发觉?

四年多来,这块玉坠来自于那位不知名的黑衣人,她简直视如己命。倒不是黑衣人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而是,这条玉炼代表她生命中头一回的小小冒险、唯一仅有的出轨和刺激,它的纪念意义大于玉石本身的价值,她不能轻易失去它。

“到底掉在哪里了?”她惊慌失措。“我们被囚掳的第一天,坠子还垂在原位的。”

润玉随即想起来,自从撒可尔的营帐瘫塌那天起,她就记不得自己曾检察过玉坠。

那天两人拉扯纠缠的途中,一定是掉在撒克尔的营帐里了。撒克尔若不慎拾获玉佩,必定会开始怀疑它为何会存在,倘若他逐一追究下来,难保不会怀疑到她头上,造成她暴露身分的危险。

一个寻常小男孩是不可能拥有质地如此精纯的玉佩的。

她必须将它找回来!

润玉来不及拭干玉体,匆匆将外衣往身上一裹,立刻溜向主营帐的方位。

月色已经深重。


除了往返巡视的守卫之外,整片营地大都陷入寂静,偶尔有几处帐营传出零星的吆喝,显示里头的栖宿者正在小玩几把骰子。

由于衣冠凌乱,她尽量挑捡营帐的阴影处行走。

“喂!”一位守兵察觉她偷偷摸摸的步伐,突然发声喝住她。

“唔……”她随手比划了一阵。

守兵大半部分瞧不懂,不过瞧在她小小一丁点,同伴的性命又掌握在他们手中,谅她也做不出什么大胆的冒犯之举,警戒心自然降低了。

“走走走!快去睡觉。”

她谦卑地鞠躬哈腰,直到守兵离开自己的视线,才敢继续埋头前进。

撒克尔新修复搭好的牛皮帐赫然在望。

润玉潜进帐幕口,左右观望了一下,确定没人瞧见她的行踪,深深呼吸了一下,壮起胆子溜进去。

两片布幕才刚在身后合拢,一阵浓烈扑鼻的酒味猛猛灌向她的鼻端。

“咳……咳咳……”她抑止不住地轻嗽起来。

幕帐内并未掌灯,一眼望进去,只有全然的黑暗和异样的宁静。

怦怦、怦怦、怦怦……

绝对岑寂中。唯有她的心房激烈地敲动胸腔。怦怦、怦怦……

渐次地,从她对面约莫五尺远的地方,也就是床榻摆设之处,响起均匀而绵长的鼾息。

难怪撒克尔今晚这么早安歇。看样子回帐前饮了不少穿肠酒汁。

润玉稍稍平稳下来。

他睡得越沉,于她越有利。

快快动手找回失物要紧。

为了不惊醒沉眠中的战士,她尽量蹑手蹑脚。

营帐靠外侧的地区陈放了几张矮凳,和一张搭配的厚重木桌。她趴跪下来,一一搜寻过家具附近的地面。

没有找到!

“好……”撒克尔忽然翻了个身。“好酒!”接着咕哝出莫名其妙的番话。

吓死人了!润玉紧紧固定住四肢龟爬的动作。

他醒了吗?

好象没有,只不过嚷嚷一些梦呓而已!还好!

润玉舒缓了长憋的气息,继续工作。

搜索完外侧的区域,玉坠子依然不见踪影。她在漆黑中打量一下情势。回思昨天两人纠缠的时刻,她的地理位置接近哪一带。

将脑底潜藏的记忆唤出来之后,答案呼之欲出。

床!

那天撒克尔将她从床侧的支撑柱子扯开,她才藏缩到外侧来,因此玉坠子最有可能跌落的地方是床榻附近。

天哪!高难度。只要想到自己必须偷偷溜到这头睡狮的身边作怪,她的鸡皮疙瘩登时浮了出来。

沉睡中的撒克尔依然余威犹存,她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嗯!”撒克尔又翻了趟身子,这回,他的脸容转向内侧。

宫润玉呀宫润玉,今晚再不动手找出来,以后若想等到他第二度喝醉的大好机会,可不晓得要期盼到何年何月,她咽了口唾沫,上了!

四脚并用地爬到撒克尔床侧,她悄悄探出侦测的双手,暗暗摸索。

头顶上起窸窸嗦萃的翻响,彷佛他睡得并不安稳。润玉僵住动作,直到异声止息。

他醒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抬头,侦察敌情。

“喝!”蓦不期然,两只盈盈迸出亮光的眼眸对上她的焦点。

他、他、他被吵醒了。

润玉两腿霎时颓软。甭提逃了,连站也站不直。怎么办?她的身分暴露了。哥哥,永别了……

“你……是谁?”他的咬音有点大舌头,却不失警觉。

两只大手突然拦腰撩起她。润玉微张着唇缺乏反应,已经吓呆了。

“女人?”他含含糊糊地讶问。“妳是谁?--嗝,怎么进来的?谁让妳溜进我--嗝--我的帐房?”

“我……我……”润玉的柔音发颤。

他似乎还没认出她。

“我明白了。”撒克尔醺醉的眼突然一亮,沙哑的低笑声渐渐盈满两人之间的氛围。“是不是噶利罕派你来的--那小子!真有他的!我明明告诉过他别麻烦了,他还是有法子从这块不毛之地挖出一位粉嫩嫩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