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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挑衅地望向她。

只见她低头,小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多说,缓步走回茅屋。

她是学够了教训,不敢再让自己多存一点幻想。

她的柔顺让他哑口无言,她已经不再反抗?不再拿大道理和他辩驳了?这样的她,反而让他心里升起一抹惆怅……

入冬了,枯黄的落叶掉满地,园中一片寂寥景象。

她抱着古筝,走到枝头上早空无一叶的桑树下。她的白玉筝早被勖恺摔坏了,这把筝是小容托园里的长工外出时买回来的,木质不好,音质也差,但总聊胜于无。对生活,她早学会不抱持任何期待。

一挑一拨,清脆的旋律自弦中逸出,宛转动人的歌声蛊惑着人心,总让每个自黄土墙外走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挂红杏蕊。

门鸦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好一个终日望君君不至,我还以为当格格的娇贵千金,都是想要什么都能要得到手,永远的‘心想事成’呢!”媚湘从墙外走入,暗地打量紫语的长相。

好一双灵活秀眼,两弯柳叶眉,腮凝新荔,美得恍若神妃仙子,这一打量,让她的心存了警戒。这一副好模样,勖恺的心迟早要陷落。

紫语停下筝乐站起身。“不知姐姐……”

“瞧!这小嘴儿多甜,多会笼络人心,难怪府里的下人全站到你这边来了。”

紫语沉默,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女子句句尖锐,戳得人无处可躲。

“我是媚湘,虚长你几岁,若按年龄计数自该是受你一声姐姐,但若以身份地位来评,反倒是该我喊你一声姐姐了。”她眼角含春,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近紫语。

知道来人身份,紫语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他还是把她迎回将军府了?早立过誓,再不让他的事情扰乱她平静心湖,怎知……摇摇头,她逼自己镇定。

“不知媚湘姑娘今回来访,有何事?”咬咬唇,咬出满口酸涩。

“不肯喊我一声妹妹?看来姐姐还是不能接纳我这个薄命女子,既是如此又何必故作大方,让将军大人迎我回府,这样不嫌太过矫情。”

紫语没回话,垂下眼帘,盼她自觉无趣,转身离去。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堂堂的大清格格嫁到将军府来,却不受夫君疼爱,心里头苦在所难免,我是女人自然懂得这种悲哀。不过放眼天下,哪个有能力、有魄力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女人啊!别太斤斤计较……”

没人阻止她,她越说越起劲,再也停不住口。

“你今天来,纯粹为了挑衅吗?”紫语启唇轻问。

“您说得严重了,我不过是想,按照礼仪嘛,人都回来一、两个月了,总该来拜会一下‘姐姐’,哪里知道府里每栋楼都寻遍了,却找不到姐姐的踪影,原来姐姐性情恬静,喜欢这幽静的竹篱茅屋。要不是下人告诉我,我到现在还寻不到您的芳踪呢!”

她目光扫过,见这里一片凄凉,想来勖恺比她预测的更讨厌她,既是如此,不如让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把这个惹人生厌的“格格”,彻底赶离将军府。念头一过,她的计划已然成形。

“好了!你的礼数已尽到,可以请回了!”紫语已不耐和她周旋。

“这么急着赶我走,不怕传出去,人家会说将军府的妻妾心地狭窄、相处不来?”她故意挨着紫语,大大方方地在石椅下坐定。“何况,我今回来还要来跟你讨个赏呢!”

紫语再不说话,任由她自己去演戏。

“听说您出手大方,上回王嬷嬷的媳妇儿生个胖小子,你送上金锁片庆祝,现在,不知姐姐要给我肚子里的小子什么礼?来表现身为‘大娘’的慷慨?”她夸耀般地挺挺肚子。

“你肚子里……”他……已经有了延续生命的下一代……值得恭贺不是吗?为什么她的心会如重槌击过,再寻不出完整?

“是啊!初搬进康园时就有了,那几夜将军好勇猛呢!害我差点儿受不住,要是当时姐姐在,也可以帮我解点劳,说不定,现在您也身怀六甲了呢!”她捂嘴轻笑。

紫语不说话,回想那一夜冷清的新房,回想那时她甜蜜的憧憬,现今想来,竟成讽刺。站起身,她抱着筝欲往屋里走,却被媚湘一把抓住。

“姐姐,你都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媚湘?还是媚湘哪里得罪你了却不自知,媚湘不懂事,你要教导我啊!”她假意攀问。

“你有将军宠爱还不够吗?”语毕,她的手轻轻一拨,媚湘顺势往后倒,本想轻轻卧倒在地,却没想到弄假成真,绊到地上的大石头,狠狠地垂直掉落地面。这一撞,撞得她整张脸紧皱成团,血色倏地自脸上抽离。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她拔尖的嗓子引来了小容和几个下人,他们急匆匆地跑进墙内,看到一脸忧心的紫语和血流满地的媚湘,慌得不知所措。

“你再恨……也不该拿琴……打我,孩子无辜……”她断断续续的指控,引导了大家的想法,大伙儿全把不谅解的眼光投向她。

紫语瑟缩了一下。不是她……她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要冤枉她?

“快!救人要紧,大家帮帮忙,把媚湘姐姐送回去啊!”小容这一叫,叫醒了大家呆愣的意识,一会儿整园的人全走得干干净净,各自为救人奔忙。

小容走到紫语身边,摇着失魂落魄的她。“夫人,我知道你有好多好多委屈,可这不干媚湘姐姐的事啊!你不该牵怒。何况孩子是大人的亲骨血……你这么做,不是把自己逼到绝境,再不留后路?”

连小容也认定是自己?看来再没人肯信她了……

她凄苦一笑,不明自己都已经躲到这个角落,不争不抢、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叫她好好过日。

她只想苟延残喘度日,这愿望很奢侈吗?!

“夫人还是同日前一般,闲来抚筝看书,偶尔椅窗而坐,眺望远处,心中不知想些什么。”总管把这几天夫人的居家情况报告出。

“我不要听这些,我要知道她有没有派人出府,帮她传信送讯。”

“报告将军,都没有。只有前几日,小容托园里长工替她上街,买一把筝回来,除此之外,她和外面都没了联系。”“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他冷着声问。

“再没其他。”

“好了!你下去吧!”勖恺起身走至窗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回家投诉他的不堪对待?说不定皇太后一作主,他们之间的情势立刻大逆转。

走到现在,他的复仇成了笑话,一个深居简出的妻子真能填补他满腹的怨气?他不知道,只晓得下人之间传着闲话,说紫语居住的园子叫作冷宫,说紫语美得太过,他害怕红颜祸水,故不敢亲近她,甚而有人已经在私底下喊她狐狸精。

虽说,之前有几个厨娘跟她交好,但这段日子在媚湘施压下,再没人敢走进她的园子一步。

几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在她的房前,凭窗伫立。看到她翻来覆去极不安稳的睡姿,看到她缩在被中颤抖的蜷缩模样,是床板太硬?还是寒风太冷?好几次,他有了冲动想把她抱回他的房中,却总在想起多年前与娘诀别的情景后,飞身离去。

她应该惆怅哀怨,应该凄清孤苦,她有权抗议,为什么却不抗不争?

她到底还能忍耐多久?他在等她动作,只要她一个举动,他就能自鸡蛋中挑出骨头,寻出她的碴,顺理成章的把她赶出府,让端康王爷面上无光、无地自处。

偏偏她这样安于现状,不对旁人诉一句苦,这样的她,连恨意坚强的自己都狠不下心再欺。

“大哥。”学恺自门外走入,俊朗的脸上挂着忧虑。

“怎么了?”勖恺走向前,拍拍他的肩。

“你记不记得上回你带人,挑了京城附近匪窝的事。”

“记得。”

“当时你并没有一网打尽,几个逃脱的盗匪近日聚集起来,打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的旗帜,结合了附近一些流寇,以你为目标,来势汹汹。”

“你听察尔端说的?这家伙真是多事。”察尔端是御前三品带刀护卫,素日与卓家两兄弟交好。

“你不要怪察尔大哥,他听得消息,得知那群亡命之徒将在近日举事,可是察尔大哥有要事,必须离开京城数日,他怕到时赶不回来,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要我特别提醒你,不可大意。”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何惧之有?”他轻蔑一笑。

“大哥,你不要轻忽地们,当一个人连命都不要的时候,你很难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激烈做法。”

“好!我答应你留心就是了。”他笑着点点头,在许多时候,他觉得这个小弟比自己更沉稳。

“这样就好,那我先回去,回春堂里还有事等着我处理。”

“好!别忙坏自己的身子。”勖恺叮咛一声。

“你也是。”说完,他退出大门。

勖恺凝望着弟弟的背影。好快,十年在弹指间就过了……那年,他以为自己再捱不过丧亲之痛,然,为了双亲的托负,为了教养弟弟,他撑过来了。

一步一步走来,他把恨埋在心间胸口,越埋恨越多,现在,弟弟已长大成人!他责任已了,可以心无阻碍地专心对付他的仇家,不管他的势力再庞大,他都要他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谁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包括端康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