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比莎士比亚写的东西,到了现在,需要用当代英语再翻译一遍。

简单两三句话,又各自埋头于书本,仿佛是不经意间的交集,片刻即忘。

如果真的是那样,倒也很不错。至少不用再像这一刻,他坐在自己面前,不经意的对她提起:“前几天遇到李泽雯了,她升得很快。”

李泽雯是她原本金融系的同学,大一的时候成绩还不如她。其实那一届的同学中,最后都签得很不错,个个都是社会精英,不像她,真的应了系主任的话,一再的滞销。

她不过微微仰了仰头,对这个话题没兴趣,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转,一手抚了后颈:“我接着说。陆少俭,我知道有时候你真的挺烦我,偏偏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又常常要帮我。比如这次,我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他敛了敛神情,似乎在说玩笑话:“我们还能有什么情分?就当作校友一场,该帮忙的,我不会推辞。”

她的声音有些无意识的涣散开,自顾自的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对你那么凶么?其实我也知道不好。可是我们分手快一年了,老是这样子,我觉得不自在。这样纠缠不清的,我还特心虚。”

陆少俭长且清瘦的手指轻轻挑开一块白色的膏药,漫不经心问她:“心虚?”

忆玮竭尽全力的点点头,一脸沉痛:“心虚……藕断丝连,分手暧昧,我都觉得矫情得很……”

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啪”得被拍上了一张膏药,疼得她眼泪汪汪,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都容易想太多。黎忆玮我告诉你,谁和你藕断丝连?谁和你玩暧昧?”大概知道了手劲有些大,陆少俭有放轻了动作,替她缓缓按摩,语气却越来越狠,“和你在一起,真是我年少无知才干出来的事儿。”

黎忆玮默不作声,长长的嘘了口气。

他的动作缓了缓,像是在期待她的反应。

忆玮转不过脑袋,只能站起来,整个身子都面向他。因为笑得诚恳,倒像无害的小动物,滴溜溜乌黑的眼睛,仿佛紫得发黑的水晶葡萄:“你能这样想,真的太好了。”

陆少俭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有怒气漾开在了眼中,可嘴角分明又勾起微笑的浅浅弧度。他什么话都不说,随手将一盒剩下的膏药掷在地上,走得干脆利落。

忆玮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他生气了,叹口气。膏药一贴上去,慢慢的开始发热,略微缓解了疼痛。陆少俭从房间出来,款式简单的黑色大衣敞着,脚步微快,更显得风度翩翩。他随手指房间给她:“你住那间。一会有钟点工来做饭。”

她一时间没法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看着他离开,“噢”了一声,顺口问了一句:“又要去设计所加班啊?”

陆少俭手扶着门框,语气似笑非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像是急着赴约,又有些像夜生活丰富的公子哥儿,没来得说办半句,就把门甩上了。

玻璃窗外就是两排梧桐树,枝丫肆意的张扬着,因为没有绿叶,反倒透着一股叫人心中起暖意的褐黄色。又缠上了大排的彩灯,夜色中像是浅笑雅然的花朵,寒风微一拂过,仿佛就流光溢彩,落英缤纷。

整一条街都是极有腔调的咖啡馆,有着绕口的法国、意大利名字,或者各种玲珑巧思的中文拼写,骨子里都透着精致和微微让人生出厌倦的城市气息。

夏之岱喝了一口茶,懒懒的笑了笑:“怎么,接手了才觉得辛苦?”

“比我想象的复杂。至少,比单纯做一个设计师复杂得多。”陆少俭不愧是理工科出身,斟词用句都透着精确度,“但也不是应付不来。”

“你这么说,就是没什么困难。为什么板着脸?”

陆少俭不答,却招手唤来了侍者:“给我拿包烟。”

对面的男子反倒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相比之下愈加黝黑健康的肤色。

“看样子是情伤了。”夏之岱笑得肆意张扬,这个人,有时候会像是一头伏在暗色深处的狼,露出的眼神锋锐,更多的时候,则骄傲爽朗如同骏马。总之,生意场上也好,私下交往也罢,总是像充满了勃勃生机的野性动物。

“本来喊你出来也就道个别。顺便说一句,这次的度假村设计方案很好。合作挺愉快。”夏之岱轻敲着桌面,“看样子你有更要紧的事,不耽搁你了。”

“又要去草原了?”陆少俭微笑,一点点心事被层层掩埋在眼波深处,“别啊,再坐会。”

“这个季节去那里没意思。”他沉吟着,“要是觉着这里闷,咱们换个地方。”

陆少俭还没应他的话,一个身材纤长的女子走过来,如同古代戏文中婉转媚人的女子,脸上微笑极美:“这么巧。夏先生,师兄。”

都是认识的。

夏之岱示意她坐,说:“最近不忙么?”

李泽雯笑,指甲上是润泽饱满的透明色,淡淡泛着亮色。

“一个月了,今天头一天休息。倒是你们两个大忙人,今天还难得有时间来喝茶么?”

陆少俭在一旁淡淡听着,见着这个八面玲珑且的师妹,却又记起了家里的另一个师妹,嘴角竟是一丝涩然笑意。

“哦,陆师兄,月底我们同学聚会,也通知了忆玮。”

“喊她做什么?她不是转系了么?”这一刻听见黎忆玮的名字,几乎叫他惊了一惊。

李泽雯的笑意味深长,淡淡灯光下显得明眸欲漾:“那倒不会。她一直和我们班同学关系不错。”

陆少俭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家中的座机。

是家中请的钟点工阿姨,他嗯了一声,心绪有些复杂。

“陆先生,黎小姐一直在吐。你……要不要回来看一下?”

第四章

陆少俭站起来,温文尔雅,说话的神态像是中世纪向公主欠身的王子:“朋友有些事,先走了。”

一直到修长而挺拔的背影离开视线,李泽雯才掩饰一般低头喝了一口水,迎面就撞上夏之岱的目光,似笑非笑,又像意有所指:“李小姐有男朋友了么?”

李泽雯选择了避而不答,优雅的站起身,微笑:“夏先生,我约的朋友到了,先走了。”

他们这个圈子,都是这样,面对面的时候,气度雅致而应对得体。然而却人人深沉,哪一个背后都隐秘着小小的诡谲风云。

陆少俭赶回家的时候,钟点工张阿姨还在厨房忙乎,端出了一碗熬得香气四溢的白粥,指了指忆玮住的那间房间:“刚才黎小姐吐得很厉害,现在大概睡着了。”

他谢过,接了白粥,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开了小小一盏壁灯,光线是淡淡的青色。陆少俭放轻脚步,站在她床头,俯身望下去,乌黑的长发拨在一边,脸色雪白,唇色被灯光渲染得分外惨淡——只在听到他进来的时候忽然张开眼睛,那双眸子到还是晶灿灿的,像是以往那个活力十足的女孩。

隐约听见大门“咯噔”一声被关上,大约是张阿姨走了。只剩两个人,她又是这副样子,陆少俭连语气都温柔的像是换了个人:“吃点东西,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忆玮不想动,连动一动都觉得像是有人在抽打自己的脊背,就轻声说:“我没事。”

他小心的托住她的背脊,将她扶起来,又坐在床边问:“那怎么吐成这样?”

她难得还很清醒:“医生不是说这是正常的么?被压迫到了神经啊。我刚才开了会电脑……”

扶在她背后那双手忽然滞了一滞,陆少俭也说不上生气,但是声音却冷淡下来:“黎忆玮,你真是不让人省心。医生说了,你要休息,这个时候还要上网。自己都不把自己身子当会事,你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忆玮闭了闭眼睛,睫毛轻轻一颤,黑色微翘的末梢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分外纤长。她难得没有再和他争执,只是安静的说:“陆少俭,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我接到xxx网站的面试通知,要email回复,你就进我的邮箱,替我回复一下。”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吃力,身子半倚在他身侧,“刚才我就想回份邮件,结果一打开就吐的乱七八糟。真是没用。”

陆少俭忽然失语,这才是他认识黎忆玮吧?总有这样一股子精神在,让她去做那些让自己觉得很匪夷所思的事。而此刻,这个脆弱的在自己怀中的女子,又和记忆中那个人迥异了。唯有那份气息还是熟悉的,坚强得像是疾风中的小草,怎么也吹不折腰。

他有些心疼,半晌没说话,只是端了碗,让她喝粥。

忆玮接了过来,微笑:“我又不是晴雯。手脚都好着呢。”

她一口口舀着喝,粥煮得很香,她又爱吃甜食,在白粥里抿出了白糖香甜的味道,于是含含糊糊的问他:“你加了糖?”

陆少俭专注的看着她喝粥,忽然低声说:“忆玮……我们和好吧?我养着你。”

这样暧昧的话,这样暧昧的氛围,连陆少俭的表情都几乎称得上暧昧而叫人沉迷的。

多么像是真的啊。

忆玮甩甩头,几秒的呆滞之后,继续喝粥。

而他并没有打算放弃,声调安静沉着:“我养你,好不好?你干你想干的事。”

她承认,如果这一刻她没有被眼前的男色和魅惑声调引诱,那么她就不是正常的女人了。可是不过片刻之后,黎忆玮将一碗粥喝干净,放在一边,随随便便的说:“陆少俭,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现在一时心软就可以解决的。如果可以,那么早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