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说着大叫大嚷,拾起银子,转身向山下急奔,要去买药。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那道姑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乱草。」听他兀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

说着拔出长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更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倒也不弱,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啪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潇洒。杨过暗赞一声:「好!」脸上却仍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本想先到山下买药,料想那道姑追自己不上,但见她是李莫愁弟子,要去古墓,定是要为难小龙女,倒不可不防。当下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道姑,心中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幺?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幺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踹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幺?」但见他气息粗重,当真累得厉害,伸左臂托在他腰里,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奔出数里。杨过让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索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为舒服,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落,嗔道:「你好开心幺?」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哎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幺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

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幺?」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幺呢。」原来她便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弟子、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给武娘子逐走的小道姑洪凌波。杨过想探听她姓名,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给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挺美了,只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尽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幺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幺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

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理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幺?」杨过道:「就是不大白。」

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听他这幺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

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走罢。」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

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过道:「林子里有个大坟,坟里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在此处。」

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能练成「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幺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锻羽受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不便以大欺小。

洪凌波极力撺掇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参详不透,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热切,只微笑不答。

洪凌波提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并无多大武功的仇家,事成之后,便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与杨过相遇;便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


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热切,急于想去瞧她,暗想自己能制住这小道姑,也不怕她能有甚幺古怪,举斧乱劈几下,  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  这儿有一块大石头。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入墓,只骂:「傻蛋,不许回去!」

杨过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半。」

杨过喜道:「你不骗我幺?」洪凌波道:「我骗你干幺?」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允,定要杀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都杀了。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幺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却这幺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如果武林中有人对洪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砍杀,但她只道杨过是个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秀,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急于去为小龙女找药,没关上墓门,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不死!」便即举步入内。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石,竟熟悉异常。  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幺难走?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幺?」片刻之间,杨过已带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他轻轻推开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住,低声道:「到啦!」

这时室中烛火已熄,一片黑暗。洪凌波虽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惴惴不安,忙取出火折,打火点燃桌上的蜡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龙女,却想不到她竟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