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对着大丑疾冲过去。

杨过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他头顶窜过,站在他与五丑之间,笑道:「这一觉睡得好痛快!」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

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五丑惊骇失色。原来洪七公初时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让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脚,自然醒了。他存心试探,瞧这少年能否守得三日之约,每当杨过来探他鼻息,便闭气装死:见他忍饥挨饿,信守三日不去,觉这少年有侠义之风,颇为嘉许,直到此刻,才神威凛凛的站在山口隘道。他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大丑不及逃避,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

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这时只使了一成力,大丑已感双臂发麻,胸口疼痛。二丑见他势危,生怕为洪七公掌力震入深谷,忙伸双手推他背心,洪七公掌力加强,二丑全身后仰,险些摔倒。四丑站在其后,伸臂相扶。洪七公的掌力跟着传将过来,接着四丑传三丑,三丑又传到最后的五丑身上。这五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转瞬之间,就要给洪七公运单掌之力,一举击毙。洪七公笑道:「你们五个家伙作恶多端,今日给老叫化一掌震死,想来死也瞑目。」五人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合力与他单掌相抗,只觉对方掌力越来越重,胸口烦恶,渐渐每喘一口气都感艰难。

洪七公突然「咦」的一声,显得颇为诧异,将掌力收回了八成,说道:「你们的内功很有些儿门道,你们的师父是谁?」

大丑双掌仍和他相抵,气喘吁吁的道:「我们……是……是达尔巴师父……的…  …的门下。」洪七公摇头道:「达尔巴?没听见过。嗯,你们内力能互相传接,这门功夫很了不起哪。」杨过心想:「能得洪老前辈说一句『很了不起』,那是当真了不起了。可是我看这五个家伙也平平无奇,没一个打得过我。」

只听洪七公又道:「你们是甚幺门派的?」大丑道:「我们的师父,是……是密教圣……  

圣僧……金轮国师门下二……二弟子……」洪七公又摇摇头,说道:「密教圣僧、金轮国师?没听见过。青海有个和尚,叫甚幺灵智上人,倒见过的,他武功强过你们,但所学的不是上乘功夫。你们学的功夫很好,嗯,大有道理。你去叫你们祖师爷来,跟我比划比划。」

大丑道:「我们祖师爷是圣僧……活菩萨,蒙古第一国师,神通广大、天下无敌,怎……  

怎能……」二丑听得洪七公语气中有饶他们性命之意,大丑这般说,正是自断活路,忙道:「是,是。我们去请祖师爷来,跟洪老前辈切磋……切……切……也只有我们祖师爷,才能跟洪老前辈动手。我们小辈……跟你提……提……酒……酒葫芦儿…  …也……  也……不……」

站在这当口,只听铎、铎、铎几声响,山角后转出来一人,身子颠倒,双手各持石块,撑地而行,正是西毒欧阳锋。杨过喜极,大叫三声:「爸爸!」欧阳锋恍若未闻,跃到五丑背后,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路传将过去。

洪七公见欧阳锋陡然出现,也大吃一惊,听杨过叫他「爸爸」,心想原来这小子是他儿子,难怪功夫了得,不过这小子守信重义,人品远胜西毒,那是「父不及子」了,只觉手上一沉,对方力道涌来,忙加劲反击。

自华山二次论剑之后,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面。欧阳锋神智虽然胡涂,但逆练《九阴真经》,武功愈练愈怪,愈怪愈强。欧阳锋在终南山得杨过提醒,说自己名叫「欧阳锋」,但到底是否为欧杨锋,还是弄不清楚,只觉「欧阳锋」是个熟悉之人,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始终不能将这名字和自己联了起来。这日到了华阴,华山是自己两次论剑的地方,山道峰径,依稀熟识,这日又摸了上来。

洪七公曾听郭靖、黄蓉背诵真经中的一小部份,用以疗伤,与自己原来武功一加印证,也大有进境,毕竟正胜于逆,虽所知不多,却也不轮于西毒。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此后各有际遇,今日第三度在华山相逢,一拚功力,竟仍不分上下。就可怜川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作了试招的垫子、练拳的沙包,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呼吸紧一阵、缓一阵,周身骨胳格格作响,比受任何酷刑更惨上百倍。

欧阳锋忽问:「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是甚幺门派?」杨过心想:「连我义父也说他们学的内功很好,这五丑果然非寻常之辈。」洪七公道:「他们说是甚幺密教圣僧金轮国师的徒孙。」欧阳锋问道:「这个金轮国师跟你相比,谁厉害些?」洪七公道:「不知道,或许差不多罢。」欧阳锋道:「比我呢?」洪七公道:「比你厉害一点儿。」欧阳锋一怔,叫道:「不信!」

两人说话之际,手足仍继续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为欧阳锋在彼端以足力化解,接着他足上加劲,却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哈哈大笑,向后跃开。

川边五丑身上前后重力骤失,不由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五人给这两大高手的内力前后来回交逼,五脏六腑均受重伤,筋酥骨软,已成废人,便七八岁的小儿也敌不过了。洪七公喝道:「五名奸贼,总算你们大限未到,反正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罢。记得回去跟你们祖师爷金轮国师说,叫他快到中原来,跟我较量较量。」欧阳锋道:「跟我也较量较量。」川边五丑连声答应,脚步蹒跚,相扶相将的狼狈下峰。

欧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喝道:「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甚幺名字?」洪七公一听,又见他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说道:「我叫欧阳锋,你叫甚幺?」欧阳锋心头一震,记得杨过曾对他说过,「欧阳锋」

是自己的名字,摇头道:「不对。我才叫欧阳锋。」洪七公哈哈笑道:「不对!你名叫臭蛤蟆。」「蛤蟆」两字,欧阳锋十分熟悉,听来有些相似,但细想却又不是。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此时虽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见到他就生气。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狠的扑将上来,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池,便遭粉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二人此时年岁增长,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妙诣,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心下钦佩。欧阳锋叫道:「老家伙厉害得很啊。」洪七公笑道:「臭蛤蟆也了不起。」


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欧阳锋掉下山谷,但有时见洪七公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欧阳锋是他义父,情谊自深,然洪七公慷慨豪迈,这随身以俱的大侠风度,令他一见便为之心折。他在饥寒交迫之中,干冒大险为洪七公苦熬三日三夜,三昼夜中两人虽不交一言词组,在杨过心中,却便如已与他共历了千百次生死患难一般。

拆了数十招后,杨过见二人每每于极凶险时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武功。他于《九阴真经》所知者只零碎片断,但时见二人所使招数与真经要义暗合,有时义父所使,却偏又截然相反,不由得惊诧,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有这许多推衍变化。」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岁大了,都感气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杨过叫道:「两位比了半天,想必肚子饿了,大家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洪七公听到一个「吃」

字,立即退后,连叫:「妙极,妙极!」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携来大批冷食,放在一旁,奔去提了过来,打开篮盖,但见冻鸡冻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洪七公大喜,抢过一只冻鸡,忙不迭的大口咬落,吃得格格直响。

杨过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子你在那儿?」欧阳锋瞪着眼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酸,心想:「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心爱我的人。」拉着他手臂,说道:「爸爸,你就是欧阳锋。这位洪老前辈洪七公是好人,你别跟他打架了。」

欧阳锋指着洪七公,大声道:「他是洪七公,我是欧阳锋。」望望洪七公,望望杨过,双眼发直,竭力回忆思索。

杨过服侍欧阳锋吃了些食物,站起身来,向洪七公道:「洪老前辈,他是我的义父。请你怜他身患重病,神智胡涂,别跟他为难了罢。」

洪七公听他这幺说,连连点头,道:「好小子,原来他是你义父。」

那知欧阳锋突然跃起,叫道:「老叫化,咱们拳脚比不出胜败,再比兵器。」洪七公听他叫自己「老叫化」,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比啦,算你胜就是。」欧阳锋道:「甚幺算不算的?我非杀了你不可。」回手折了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条棍棒,向洪七公兜头击落。他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厉害无比,现下杖头虽然无蛇,但这一杖击将下来,杖头未至,烈风已将杨过逼得难以喘气。杨过忙跃开躲避,看洪七公时,只见他拾起地下一根树枝,当作短棒,二人又已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