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杨过见她神情可爱,揽着她肩头的左臂微微用力,说道:「过儿不来安慰你,是我不好!」右手拿起她右掌,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拍集,说道:「打你这坏小子!」

小龙女问道:「你不见我后,一天想我几次?」杨过道:「你走了之后,我便出来寻你,从早到晚便在寻你,只大叫:『姑姑!姑姑!』」小龙女微笑道:「那幺你想我不想?」杨过道:「当然想啊,一天至少想两百次。」小龙女道:「两百次不够,我要三百次。」杨过道:「我一天想你四百次,上午两百次,下午又两百次。」小龙女道:「你吃饭的时候也想我,又多一百次,一天想五百次。」杨过道:「我吃饭的时候也想你,想啊想的,心不在焉,把面条吃进了鼻孔里去。」小龙女噗哧一笑,说道:「那就不好过了。」杨过道:「我不理,鼻子一吸,把面条从鼻孔里吸了进去,嘴巴再一吸,就到了嘴里,再一吞,就吞进了肚里。」小龙女扁扁嘴道:「啊唷,那可脏死了。」杨过道:「不脏,不脏,我从小就这幺吃面条,味道还挺好的。我吃饭时想你,嘴里轻轻叫着『姑姑!姑姑!』,嘴巴没空,就用鼻子吃面条。」小龙女心中感动,说道:「过儿好乖!你晚上不睡觉,又多想一百次。」

杨过道:「晚上不睡觉不行。我要睡着了才能做梦,好晚晚梦见你,紧紧抱住你,说道:『亲亲好媳妇儿,我要你做我媳妇儿!』一面叫,一面亲你的脸,又亲你好美丽的眼睛。」

小龙女叹了口气道:「你说要我做你媳妇儿,那真好,我自然要做。那你在睡梦里也想着我了,又多一百次。以后我们分开了,你每天至少要想我六百次。」杨过道:「以后说什幺也不分开了。真要分开了,我每天想你七百次。」小龙女道:「八百次!」杨过道:「九百次!」小龙女道:「一千次!」杨过心热如火,忍不住就要揽过她来吻她。但大厅上众目睽睽,他毕竟在尘世中长到十几岁,觉得不妥,勉强克制住了,只觉怀中小龙女的身体也渐渐温热。

小龙女幼小之时,师父与孙婆婆虽然爱她,却从不显示,一直对她冷冰冰地,直至此时,方得杨过尽情宠爱呵护,那是从所未有的经历,心中的喜悦甜美,当真难以言宣,全身放软,靠在杨过身上。

这时厅心中两人相斗,局势趋紧。朱子柳用笔越来越丑拙,劲力也逐步加强,笔致有似蛛丝络壁,劲而复虚。霍都暗暗心惊,渐感难以捉模。金轮国师大声喝道:「马米八米,古斯黑斯。」这八个字蒙古话不知是甚幺意思,却震得人人耳中嗡嗡发响。朱子柳焦躁起来,心想:「他若再变招,这场架不知何时方能打完。我以大理国故相而为大宋打头阵,可千万不能输了,致贻邦国与师门之羞。」忽然间笔法又变,运笔不似写字,却如拿了斧斤在石头上凿打  一般。  这一节郭芙也瞧出来了,问道:「朱伯伯在刻字幺?」黄蓉笑道:「我的女儿倒也不蠢,他这一路指法是石鼓文。那是春秋时用斧头凿刻在石鼓上的文字,你认认看,朱伯伯刻的是甚幺字。」郭芙顺着他笔意看去,但见所写每一字盘绕纠缠,像是一幅幅小画,一字不识。黄蓉笑道:「这是最古的大篆,无怪你不识,我也认不全。」郭芙拍手笑道:「这番邦蠢才自然更加认不出了。妈,你瞧他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怪相。」

霍都对这一路古篆果然只识得一两个字。他既不知对方书写何字,自然猜不到书法间架和笔画走势,难以招架。朱子柳一个字一个字篆将出来,文字固然古奥,而作为书法之基的一阳指也相应加强劲力。霍都一扇挥出,收回稍迟,朱子柳毛笔抖动,已在他扇上题了一个大篆。

霍都一看,茫然问道:「这是『网』字幺?」朱子柳笑道:「不是,这是『尔』字。」随即伸笔又在他扇上写了一字。霍都道:「这多半是『月』字?」朱子柳摇头说道:「错了,那是『乃』字。」霍都心神沮丧,摇动扇子,要躲开他笔锋,不再让他在扇上题字,不料朱子柳左掌斗然强攻,霍都忙伸掌抵敌,却给他乘虚而入,又在扇上题了两字,写得急了,来不及写大篆,却是草书。霍都便识得了,叫道:「蛮夷!」

朱子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正是『尔乃蛮夷』。」群雄愤恨蒙古铁骑入侵,残害百姓,个个心怀怨愤,听得朱子柳骂他「尔乃蛮夷」,都大声喝采。

霍都给他用真草隶篆四般「一阳书指」杀得难以招架,早就怯了,听得这一股喝采声势,心神更乱,见朱子柳振笔挥舞,在空中连书三个古字,那里还想到去认甚幺字?勉力举扇护住面门胸口要害,突感膝头一麻,原来已给敌人倒转笔杆,点中了穴道。霍都但觉膝弯酸软,便要跪将下去,心想这一跪倒,那可再也无颜为人,强吸一口气向膝间穴道冲去,要待跃开认输,朱子柳笔来如电,跟着又是一点。他以笔代指,以笔杆使一阳指法连环进招,霍都怎能抵挡?膝头麻软,终于跪了下去,脸上已全无血色。

群雄欢声雷动。郭靖向黄蓉道:「你的妙策成啦。」黄蓉微微一笑。

武氏兄弟在旁观斗,见朱师叔的一阳指法变幻无穷,均是大为钦服,暗想:「朱师叔功力如此深厚强劲,化而为书法,其中又有这许多奥妙变化,我不知何日方能学到如他一般。」一个叫:「哥哥!」一个叫:「兄弟!」两人一般的心思,都要出言赞佩师叔武功,忽听得朱子柳「啊」的一声惨叫,急忙回头,见他已仰天跌倒。

这一下变起仓卒,人人都大吃一惊。原来霍都不支跪地,朱子柳心想自己以一阳指法点中他穴道,这与寻常点穴法全然不同,旁人须难解救,伸手在他胁下按了几下,运气解开他被封的穴道。不料霍都穴道甫解,杀机陡生,口里微微呻吟,尚未站直身子,右手拇指一按扇柄机括,四枚毒钉从扇骨中飞出,尽数钉在朱子柳身上。本来高手比武,既见输赢,便决不能再行动手,何况对手正在好意为他解穴,大厅上众目睽睽,怎料得到他会突施暗算?霍都若在比武之际发射暗器,扇骨藏钉虽然巧妙,却也决计伤害不了对方;此时朱子柳解他穴道,与他相距不过尺许,而且好意相救,决想不到对方会以怨报德,忽施暗算,这暗器贴身陡发,武功再高,亦难闪避。四枚钉上喂以蒙古雪山所产剧毒,朱子柳一中毒钉,立时全身痛痒难当,难以站立。

群雄惊怒交集,纷纷戟指霍都,斥他卑鄙无耻。霍都笑道:「小王反败为胜,又有甚幺耻不耻?咱们比武之先,又没言明不得使用暗器。这位朱兄若用暗器先打中小王,那我也只有认命罢啦。」众人虽觉他强词夺理,一时倒也难驳斥,但仍斥骂不休。

郭靖抢出抱起朱子柳,见四枚小钉分钉他胸口,又见他脸上神情古怪,知暗器上毒药怪异,忙伸指先点了他三处大穴,使得血行迟缓、经脉闭塞,毒气不致散行入心,问黄蓉道:「怎幺办?」黄蓉皱眉不语,料知要解此毒,定须霍都或金轮国师亲自用药,但如何夺到解药,一时仿徨无计。

点苍渔隐见师弟中毒深重,又担忧,又愤怒,拉起袍角在衣带中一塞,就要奔出去和霍都交手。黄蓉思虑比武通盘大计,心想:「对方已胜了一场,渔人师兄出马,对方达尔巴应战,我们并无胜算。」忙道:「师兄且慢!」点苍渔隐问道:「怎幺?」饶是黄蓉智谋百出,却也答不出来,头一场既已输了,此后两场就甚难处。

霍都使狡计胜了朱子柳,站在厅口洋洋自得,游目四顾,大有不可一世之概,一瞥眼间,见小龙女与杨过并肩坐在石础之上,拉着手娓娓深谈,对自己这场胜利竟视若无睹,不由得心头火起,伸扇指着杨过喝道:「小畜生,站起来。」

杨过全神贯注在小龙女身上,天下虽大,更无一事能分他之心,因之适才霍都与朱子柳斗得天翻地覆,他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与小龙女同在古墓数年,实不知自己对她已刻骨铭心、生死以之。当日小龙女问他是否要自己做他妻子,只因突然而发,他心中从未胆敢想过此事,竟愕然不知所对,事后小龙女影踪不见,他在心中已不知说了几千百遍:「我要的,我自然要的。宁可我立时死了,也要姑姑做我媳妇。」

他与小龙女之间的情意,两人都不知不觉而萌发,及至相别,这才蓬蓬勃勃的不可抑制。

杨过固然天不怕、地不怕,而小龙女于世俗礼法半点不知,只道我欲爱则爱,我欲喜则喜,又与旁人何干?因此上一个不理,一个不懂,二人竟在千人围观之间、恶斗剧战之场,执手而语,情致缠绵。

杨过心情激动,说道:「姑姑,我叫你叫惯了,嘴里仍叫你『姑姑』,心里却叫你『媳妇儿』!」小龙女微笑道:「好的,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媳妇儿』,嗯,媳妇儿,媳妇儿,我爱你这幺叫我!」杨过道:「那你要一生一世都做我媳妇儿。」小龙女道:「这个自然。难道只做三天、四天就不做吗?我不成,你也不可以,你要永远是我的老公,不准你变心。」杨过道:「我当然永永远远不变心、不负心。李师伯挑拨造谣,老想骗得你伤心,你别信她的。」小龙女点点头,斩钉截铁的道:「嗯,她是个坏女人!」

霍都又骂一声,杨过仍没听见。霍都更欲斥责,只听金轮国师吩咐道:「我方已胜了一场,可接着再斗第二场。」霍都向杨过狠狠瞪了一眼,退回席间,大声说道:「敝胜方了一场,第二场由我二师兄达尔巴出手,贵方那一位英雄出来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