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七人在绿竹篁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烦俗尽消。穿过竹林,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了水仙。这花也是南方之物,不知何以竟会在关洛之间的山顶出现?国师心想:「必是这山峰下生有温泉之类,以致地气奇暖。」

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椿,引路的绿衫人身形微晃,纵跃踏椿而过。六人依样而为,只麻光佐身躯笨重,轻功又差,跨步虽大,却不能一跨便四五尺,踏倒了几根木椿之后,索性涉水而过。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站在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一个便开门迎客。杨过心想:「不知谷主是否出门迎接?」

思念未定,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

这老者身材极矮,高仅四尺,五岳朝天,相貌清奇,最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而下,几触地面,身穿墨绿色布袍,腰束绿色草绳,形貌古怪。杨过心道:「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生的女儿却美。」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说道:「贵客光临,幸何如之,请入内奉茶。」

麻光佐听到这个「茶」字,眉头深皱,大声道:「喝茶幺!甚幺地方没茶了?又何必定要到这里来?」长须老者不明其意,向也望了一眼,躬身让客。

尼摩星心想:「我是矮子,这里的谷主却比我更矮。矮是你矮,武功却看谁强。」他抢前先行,伸出手去,笑道:「幸会,幸会。」拉住了老头的手,随即手上使劲。余人一见两人伸手相握,各自让开几步,均知高手较劲,非同小可。

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只觉对方既不还击,亦不抗拒,微感奇怪,又加了两分劲,但觉手中似乎握着一段硬木。他跟着再加两分劲,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那只手仍似木头一般僵直。尼摩星大感诧异,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出来,生怕全力施为之际,对方突然反击,自己抵挡不住,当下哈哈一笑,放脱了他手。

金轮国师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下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贯而入,更其次是麻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他一早没吃过甚幺东西,几朵情花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踹去,一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麻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道:「怎幺?」那老者微一摇头,麻光佐站立不稳,猛地里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杨过走在最后,抢上两步,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麻光佐站椿立稳,双手摸着自己屁股发楞,回头向杨过点头示谢。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非谷主。」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

瞧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髭。只这幺出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面皮腊黄,容貌虽然秀气,却脸色枯槁,略有病容。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颇为抢眼,裁剪式样,亦不同于时尚。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麻光佐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浮着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麻光佐道:「那有甚幺好处?能长生不老幺?」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金轮国师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道:「不敢。」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幺?」这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脸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这时显得更加诡异。国师、尼摩星等心下暗自忌惮,均想:「此人的内功竟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忽然全变。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幺?」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潇湘子咕咕一笑,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书,顷刻间就要动手。国师等都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潇湘子又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你。」麻光佐大感奇怪,问道:「潇湘兄,你怎幺知道?难道你当日一起喝了?」潇湘子哈哈大笑,声音又是一变,说道:「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怎幺不吃荤腥?」麻光佐鼓掌大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

国师等却眉头深皱,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想各人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取笑?

何况六人深入谷中,乃不请自来,对方并非须供应美食不可,眼见对方决非善类,就算动手较量,也该留下余地为是。

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请下场。」潇湘子道:「好!」他仍坐在椅中,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登的一声,坐在厅心,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叫甚幺名字?你知道我名字,我可不知道你的,动起手来太不公平。这个眼前亏我万万吃不起的。」这几句话似通非通,那长须老人更增怒气,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飞跃这手功夫飘逸灵动,非同凡俗,戒心却又深了一层。那谷主道:「你跟他说罢,不打紧。」

长须老人道:「好,我姓樊,名叫一翁,请站起来赐招罢。」潇湘子道:「你使甚幺兵器,先取出来给我瞧瞧。」樊一翁道:「你要比兵刃?那也好。」右足在地下一顿,叫道:「取来!」两名绿衣童子奔入内室,出来时肩头抗了一根长约一丈一尺的龙头钢杖。杨过等都是一惊:「如此长大沉重的兵刃,这矮子如何使用?」

潇湘子理也不理,从长袍底下取出一柄大剪刀,说道:「你可知道这剪刀做甚幺月的?」

众人见了这把大剪刀不过觉得希奇,杨过却大吃一惊,他也不用伸手到衣囊中去摸,背脊微微一挺,便察觉囊中大剪刀已然失去,心想:「这大剪刀是冯铁匠给我打的,原本要用以剪断李莫愁的拂尘,怎幺这僵尸竟在夜中偷偷摸了去,我可半点也没知觉?」

樊一翁接过钢杖,在地下一顿。石屋大厅极是开阔,钢杖一顿,震出嗡嗡之声,加上四壁回音,声势非凡。

潇湘子右手拿起剪刀,手指尽力撑持,方能使剪刀开合,叫道:「喂,矮胡子,你不知我这宝剪的名字,可要我教你?」樊一翁怒道:「你这般旁门左道的兵刃,能有甚幺高雅名字了。」潇湘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名字确是不雅,这叫做狗毛剪。」

杨过心下不快:「我好好一柄剪刀,谁要你给取这样一个难听名字。」只听潇湘子又道:「我早知这里有个长胡子怪物,因此去定造了这柄狗毛剪,用来剪你的胡子。」

麻光佐与尼摩星纵声大笑,尹克西与杨过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金轮国师端严自持,和那谷主隔坐相对,两人竟似没听见。

樊一翁提起钢杖,微微一摆,激起一股风声,说道:「我的胡子原嫌太长,你爱做剃头的待诏,再好也没有了,请罢!」潇湘子抬头望着大厅的横梁,呆呆出神,似乎全没听到他说话,猛地里右臂闪电般伸出,喀的一响,大剪刀往他胡子上剪去。樊一翁万料不到他身坐椅子,竟会斗然发难,危急中不及闪避,钢杖急撑,向上跃起,一个斤斗翻高丈余,钢杖仍支在地下。潇湘子这一下发动极快,樊一翁也闪得迅捷,这一剪一避,两位高手在一瞬之间都露了上乘武功。但樊一翁终于吃亏在给对方攻了个措手下及,虽让开了这  一剪,仍有三茎胡子给剪刀尖头剪断了。  潇湘子甚为得意,左手提起胡子,张口一吹,三茎胡子向桌上自己那碗茶飞去,胡子碰上茶碗,乒乓一声,茶碗落地下打得粉碎。杨过等皆知潇湘子故弄玄虚,推落茶碗的只是他所吹的那一口劲气。麻光佐却不明其理,只道三根胡子给他这幺一吹,竟能生出恁大力量,大声叫道:「潇湘子,你的胡子好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