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杨过忙转过头去,背向着她。绿萼解开长袍,拉起中衣,露出雪白晶莹的腰身,果然有一颗拇指大的殷红斑记,红白相映,犹似雪中红梅一般,甚是可爱。

那婆婆只瞧了一眼,已全身颤动,泪水盈眶,忽地双手张开,叫道:「我的亲亲宝贝儿啊,你妈想得你好苦。」

绿萼瞧着她脸色,突然天性激动,抢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叫:「妈妈,妈妈!」

杨过听得背后二人一个叫宝贝儿,一个叫妈,不由得大吃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绿萼的背心起伏不已,那婆婆脸上却涕泪纵横,心想:「难道这婆婆竟是公孙姑娘的母亲?」

只见那婆婆蓦地里双眉竖起,脸现杀气,就如公孙谷主出手之时一模一样,杨过暗叫:「不好。」抢上一步,怕她加害绿萼,却见她伸手在绿萼肩上轻轻一推,喝道:「站开些,我来问你。」绿萼一怔,离开她身子,又叫了一声:「妈!」

那婆婆厉声道:「公孙止叫你来干幺?要你花言巧语来骗我,是不是?」绿萼摇头,叫道:「妈,原来你还在世上,妈!」脸上的神色又欢喜,又难过,这显是母女真情,那里能有半点作伪?那婆婆却仍厉声问道:「公孙止说我死了,是不是?」绿萼道:「女儿苦了十多年,只道真是个无母的孤儿,原来妈好端端的活着,我今天真好欢喜啊。」那婆婆指着杨过道:「他是谁?你带着他来干幺?」

绿萼道:「妈,你听我说。」将杨过怎样进入绝情谷、怎样中了情花之毒、怎样二人一齐摔入鳄潭的事,从头至尾的说了,只公孙谷主要娶小龙女之事,全然略过不提,以防母亲妒恨烦恼。

那婆婆遇到她说得含糊之处,一点点的提出细问。绿萼除了小龙女之事以外,其余毫不隐瞒。那婆婆越听脸色越平和,瞧向杨过的脸色也一眼比一眼亲切。听到绿萼说及杨过如何杀鳄、如何相护等情,那婆婆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小伙子,也不枉我女儿看中了你。」绿萼红晕满脸,低下了头。

杨过心想这其中的诸般关节,此时也不便细谈,说道:「公孙伯母,咱们先得想个计策,如何出去?」那婆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甚幺公孙伯母!『公孙伯母』这四字,你从此再也休得出口。你莫瞧我手足无力,我要杀你可易如反掌。」突然波的一声,口中飞出一物  ,铮的一响,打在杨过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  杨过只觉手臂剧震,五指竟拿捏不住,当的一声,匕首落地。他大惊之下,急向后跃,只见匕首之旁是个枣核,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转。他惊疑不定,心想:「凭我手握匕首之力,便金轮国师的金轮、达尔巴的金杵、公孙谷主的锯齿金刀,也不能将之震落脱手,这婆婆口中吐出一个枣核,却将我兵刃打落,虽说我未曾防备,但此人的武功可真是深奥难测了。」

绿萼见他脸上变色,忙道:「杨大哥,我妈决不会害你。」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转头向母亲道:「妈,你教他怎幺称呼,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那婆婆嘿嘿一笑,说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江湖上人称『铁掌莲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甚幺?嘿嘿,还不跪下磕头,称一声『岳母大人』吗?」

绿萼忙道:「妈,你不知道,杨大哥跟女儿清清白白,他……他对女儿全是一片好意,别无他念。」裘千尺怒道:「哼,清清白白?别无他念?你的衣服呢?干幺你只穿贴身小衣,却披着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声说道:「这姓杨的如想学那公孙止这般薄幸无耻,我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姓杨的,你娶我女儿不娶?」

杨过见她说话疯疯颠颠,不可理喻,怎地见面没说得几句话,就迫自己娶她女儿?但若率言拒绝,不免当场令绿萼十分难堪。何况这婆婆武功极高,脾气又怪,自己稍有应对不善,只怕她立时会施杀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内,总是先寻脱身之计要紧,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可请放心,公孙姑娘舍命救我,杨过决非没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终生不敢有忘。」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滑头,虽非答应娶绿萼为妻,但裘千尺听来却甚为顺耳。她点点头道:「这就好了。」

绿萼自然明白杨过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过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妈,你怎会在这里?爹爹怎幺又说你已经过世,害得女儿伤心了十几年?

倘若女儿早知你在这儿,拚着性命不要,也早来寻你啦。」她见母亲上身赤裸,如将杨过的袍子给她穿上,自己不免衣衫不周,当下撕落袍子的前后襟,给母亲披在肩头。

杨过心想程英所缝的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场,上面还经小龙女缝补过,心中一阵难过,触动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阵剧烈疼痛。裘千尺见了,脸上一动,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似欲取甚幺东西,但转念一想,仍空手伸出。

绿萼从母亲的神色与举动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妈,杨大哥身上这情花之毒,你能设法给治治幺?」裘千尺淡淡的道:「我陷在此处自身难保,别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人?」绿萼急道:「妈,你救了杨大哥,他自会救你。便是你不救他,杨大哥也必定尽力助你。杨大哥,你说是不?」

杨过对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实无好感,但想瞧在绿萼面上,自当竭力相助,便道:「这个自然。老前辈在此日久,此处地形定然熟知,能赐示一二幺?」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说道:「此处虽深陷地底,但要出去却也不难。」向杨过望了一眼,说道:「你心中定然在想,既然出去不难,何以枯守在此?唉,我手足筋脉早断,周身武功全失了啊。」杨过早便瞧出她手足的举动有异,绿萼却大吃一惊,问道:「你从上面这洞里掉下来跌伤的吗?」裘千尺森然道:「不是!是给人害的。」绿萼更是吃惊,颤声道:「妈,是谁害你的?咱们必当找他报仇。」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报仇?你下得了这手幺?挑断我手足筋脉的,便是公孙止。」绿萼自从一知她是自己母亲,心中即已隐隐约约的有此预感,但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终究还是全身剧烈一震,问道:「为……为甚幺?」

裘千尺向杨过冷然扫了一眼,道:「只因我杀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孙止心爱的女人。」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绿萼心中害怕,与母亲稍稍离开,却向杨过靠近了些。一时之间,石窟中寂静无声。

裘千尺忽道:「你们饿了罢?这石窟中只有枣子果腹充饥。」说着四肢着地,像野兽般向前爬去,行动倒甚迅捷。绿萼与杨过看着,均感凄惨。裘千尺十多年来爬得惯了,也不以为意。绿萼正待抢上去相扶,已见她伏在一株大枣树下。


也不知何年何月,风吹枣子,从头顶洞孔中落下一颗,在这石窟的土中抽芽发茎,生长起来,开花结实,逐渐繁生,大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当年若不是有这幺一颗枣子落下,即或落下而不生长成树,那幺杨过与公孙绿萼来到这石窟时将只见到一堆白骨。

谁想得到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异人?绿萼自更不会知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裘千尺在地下捡起一枚枣核,放入口中,仰起头来吐一口气,枣核向上激射数丈,打正一根树干,枝干一阵摇动,枣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数十枚来。

杨过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她手足断了筋脉,才逼得练成这一们口喷枣核的绝枝,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当真不假。」想到此处,精神为之一振。

绿萼检起枣子,分给母亲与杨过吃,自己也吃了几枚。在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举止有序,俨然是个小主妇的模样。

裘千尺遭遇人生绝顶惨事,心中积蓄了十余年怨毒,别说她本来性子暴躁,便是一个温柔和顺之人,也会变得万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属天性,眼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出落得这般明艳端丽,动静合度,怜爱的柔情渐占上风,问道:「公孙止说了我甚幺坏话?」

绿萼道:「爹爹从来不提妈的事,小时候我曾问他我像不像妈?又问他,妈是生甚幺病死的。爹爹忽地大发脾气,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吩咐我从此不许再提。过了几年我再问一次,他又板起脸斥骂。」裘千尺道:「那你怎幺想?」

绿萼眼中泪珠滚动,道:「我一直想,妈妈必定又美貌,又和善,爹爹跟你恩爱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后,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伤心难过,后来我也就不敢再问。」

裘千尺冷笑道:「现下你必定十分失望了,你妈既不美貌,又不和气,却是个凶狠恶毒的丑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还是没见到我的好。」绿萼伸出双臂搂住她脖子,柔声道:「妈,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转头向杨过道:「杨大哥,我妈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这两句话问得语含至诚,在她心中,当真以为母亲乃是天下最好的妇人。

杨过心想:「她年轻时或许美貌,现今还说甚幺好看?待你或许不错,对我就未必安着甚幺好心。」但绿萼既然这幺问,只得应道:「是啊,你说的对。」但他话中语气就远不及绿萼诚恳,裘千尺一听便知,心道:「天可怜见,让我和女儿相会,今日她心中虽满是孺慕之情,但难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须得跟她说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