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那日英雄大会,中原豪杰与会的以千百数,甄赵识得国师,国师却不识二道。他虽见饭铺中打得人伤物碎,但此刻兵荒马乱,处处残破,也不以为意。他这次前赴襄阳,闹了个大败而归,见到忽必烈时不免脸上无光,心中只在筹思如何遮掩,见两个道士坐着吃饭,自毫不理会。

就在此时,饭铺外突然一阵大乱,一群蒙古官兵冲了进来,一见甄赵二人,呼叱叫嚷,便来擒拿。甄志丙见国师座位近门,若向外夺路,经过他身畔,只怕他出手干预,低声说道:「从后门逃走!」伸手将一张方桌一推,忽朗朗一声响,碗碟汤水打成一地,两人跃起身来,奔向后门。

甄志丙将要冲到后堂,回头一瞥,见国师拿着酒杯,低眉沉吟,对店中这番大乱似乎视而不见,心中一喜:「他不出手便好。」突然眼前黄影闪动,金轮国师纵到身前,双手外分,搭在甄赵二人肩头,笑道:「两位请坐下谈谈如何?」他出手并无凌厉之态,但双手这幺一搭,二道竟闪避不了,只觉登时有千斤之力压在肩头,沉重无比,惟有急运内力相抗,那里还敢答话?只怕张口后内息松了,自肩至腰的骨胳都要为他压断。

这时冲进来的蒙古官兵已在四周围住,领头的将官是个千户,识得国师是蒙古护国法师,四大王忽必烈对他极为倚重,上前行礼,说道:「国师爷,这两个贼道偷盗军马,殴打官兵,多蒙国师爷出手……」他话未说完,向甄志丙连看数眼,突然问道:「这位可是甄志丙甄道爷?」甄志丙点了点头,却不认得那人是谁。国师将搭在他肩头的手略略一松,稍减下压之力,心想:「这两个道士不过四十岁左右,内功竟如此精纯,倒也不易。」

那蒙古千户笑道:「甄道爷不认识我了幺?十九年前,咱们曾一同在花刺子模沙漠中烤黄羊吃,我叫萨多。」

甄志丙存细一瞧,喜道:「啊,不错,不错!你留了大胡子,我不认得你啦!」萨多笑道:「小人东西南北奔驰了几万里,头发胡子都花白了,道爷的相貌可没大变啊。怪不得成吉思汗说你们修道之士都是神仙。」转头向国师道:「国师爷,这位道爷从前到过西域,是成吉思汗请了去的,说起来都是自己人。」国师点了点头,收手离开二人肩头。

当年成吉思汗邀请丘处机前赴西域相见,谘以长生延寿之术。丘处机万里西游,带了一十八名弟子随侍,甄志丙是门下弟子,也在其内。成吉思汗派了二百军马供奉卫护丘处机诸人。那时萨多只是一名小卒,也在这二百人之内,是以识得甄志丙。他转战四方二十年,积功升为千户,不意忽然在此与他相遇,极是欢喜,命饭铺中伙计快做酒饭,自己末座相陪,对甄志丙好生相敬,那盗马殴官之事自一笑而罢。萨多询问丘处机与其余十七弟子安好,说起少年时的旧事,不由得虬髯戟张,豪态横生。

国师也曾听过丘处机的名头,知他是全真派第一高手,试出甄赵二人内力不弱,心想全真派内功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此番幸得一出手便制了先机,否则当真动手,却也须二三十招之后方能取胜。

突然间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个白衣少女。国师、尼摩星、甄赵二道心中都是一凛,进来的正是小龙女。这中间只尼摩星心无芥蒂,大声道:「绝情谷的新娘子,你好!」小龙女微微颔首,在角落里一张小桌旁坐了,对众人不再理睬,向店伴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他做一份口蘑素面。

甄赵二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是惴惴不安。国师也怕杨过随后而来,他生平无所畏惧,就只怕杨龙二人双剑合璧的「玉女素心剑法」。三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只大嚼饭菜。甄赵二人此时早已吃饱,但如突然默不作声,不免惹人疑心,只得吃个不停,好使嘴巴不空。

萨多却兴高采烈,问道:「甄道长,你见过我们四王子幺?」甄志丙摇了摇头。萨多道:「忽必烈王爷是拖雷四王爷的第四位公子,英明仁厚,军中人人拥戴。小将正要去禀报军情,两位道爷若无要事在身,便请同去一见如何?」甄志丙心不在焉,又摇了摇头。

赵志敬心念一动,问国师道:「大师也是去拜见四王子幺?」国师道:「是啊!四王子真乃当今人杰,两位不可不见。」赵志敬喜道:「好,我们随大师与萨多将军同去便是。」

伸手桌下在甄志丙腿上一拍,向他使个眼色。萨多大喜,连说:「好极,好极!」

甄志丙的机智才干本来远在赵志敬之上,但一见了小龙女,登时迷迷糊糊,神不守舍,只想如何求她杀了自己,又将怀中写给师尊丘处机的信交给她,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赵志敬的用意,他是要藉国师相护,以便逃过小龙女的追杀。

各人匆匆用罢饭菜,相偕出店,上马而行。国师见杨过并未现身,放下了心,暗想:「全真教是中原武林的一大宗派,若能笼络上了以为蒙古之助,实是奇功一件。明日见了王爷,也有个交代。」言语中对甄赵二人着意接纳。

此时天色渐黑,众人驰了一阵,只听背后蹄声得得,回过头来,见小龙女骑了一匹枣骝马遥遥跟随在后。国师心中发毛,暗想:「单她一人决不是我对手,何以竟敢如此大胆,跟随不舍?莫非杨过那小子在暗中埋伏幺?」他与甄赵二道初次相交,唯恐稍有挫折,堕了威风,当下只作不知。

众人驰了半夜,到了一座林中。萨多命随行军士下鞍歇马,各人坐在树底休息。只见小龙女下了马鞍,与众人相隔十余丈,坐在林边。她行动越诡秘,国师越持重,不敢贸然出手。赵志敬见尼摩星曾与小龙女招呼,不知她与国师有何瓜葛,不敢向她多望一眼。

歇了半个时辰,众人上马再行,出得林后,只听蹄声隐隐,小龙女又自后跟来。

直至天明,小龙女始终隔开数十丈,跟随在后。

这时来到一处空旷平原,国师纵目眺望,四下里并无人影,毒念陡起:「我生平纵横无敌,来到中原,却接连败在小龙女和杨过那小子双剑合璧之下。今日她对我紧追不舍,定无善意,我何不出其不意的骤下杀手,将她毙了?她便有帮手赶到,也已不及救援。

此女一死,世间无人再能制我。」正要勒马停步,忽听得前面玎玲、玎玲的传来几下驼铃声,数里外尘头大起,一彪人马迎头奔来。

国师好生懊悔:「若知她的后援此刻方到,我早就该下手了。」忽听萨多「咦」的一声,叫道:「奇怪!」国师见对面奔来的是四头骆驼,右首第一头骆驼背上竖着一面大旗,旗杆上七丛白毛迎风飘扬,正是忽必烈的帅纛,但远远望去,骆驼背上却无人乘坐。萨多道:「王爷来了!」纵马迎上,驰到离骆驼相隔半里之外,滚鞍下马,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


国师心想:「既是王爷来此,可不便杀这女子了。」他自重身分,若让忽必烈见他下手杀一孤身少女,不免受其轻视,缓缓驰近,见四头骆驼之间悬空坐着一人。那人白须白眉,笑容可掬,竟是周伯通。

只听他远远说道:「好啊,好啊,大和尚,黑矮子,咱们又在这里相会,还有这个娇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来啦。」国师心中奇怪,此人花样百出,又怎能悬空而坐?待得双方又近了些,这才看清,原来四头骆驼之间有几条绳子结成一网,周伯通便坐在绳网之上。

周伯通少去重阳宫,与马钰、丘处机诸人也极少往来,因此甄志丙与赵志敬跟他并不相识。他们虽曾听师父说起过有这幺一位独往独来、游戏人间的师叔祖,但久未听到他的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此刻相见,均未想到是他。

国师双眉微皱,心想此人武功奇妙,极不好惹,问道:「王爷在后面幺?」周伯通向后一指,笑道:「过去三四十里,便是他的王帐。大和尚,我劝你此刻还是别去为妙。」国师道:「为甚幺?」周伯信道:「他正在大发脾气,你这一去,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头。」

国师愠道:「胡说八道!王爷为甚幺发脾气?」周伯通指着竖在骆驼背上的王旗,笑道:「王爷的王旗给我偷了来,他干幺不发脾气?」国师一怔,问道:「你偷了王旗来干幺?」

周伯信道:「你识得郭靖幺?」国师点点头道:「怎幺?」周伯通笑道:「他是我的结义兄弟。咱哥儿俩有十多年不见啦,我牵记得紧,这便要瞧瞧去。他在襄阳城跟蒙古人打仗,我就偷了蒙古王爷的王旗,给他送一份大礼。」

国师猛吃一惊,暗想此事可十分糟糕,襄阳城攻打不下,连王旗也给敌人抢了去,这个脸可丢得大了,非得想个法儿将旗子夺回不可。

只见周伯通一声呼喝,四头骆驼十六只蹄子翻腾而起,一阵风般向西驰去,远远绕了个圈子,这才奔回。王旗在风中张开,猎猎作响。周伯通站直身子,手握四缰,平野奔驰,大旗翻卷,宛然大将军八面威风。

但见他得意非凡,奔到临近,「得儿」一声,四头骆驼登时站定,想是他手劲厉害,勒得四驼不得不听指挥。周伯通笑道:「大和尚,我这些骆驼好不好?」国师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得很,佩服之至!」心中却在寻思如何夺回王旗。

周伯通左手一挥,笑道:「大和尚、小姑娘,老顽童去也!」

甄志丙与赵志敬听到「老顽童」三字,脱口呼道:「师叔祖?」一齐翻鞍下马。甄志丙道:「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辈幺?」

周伯通双眼骨碌碌的乱转,道:「哼,怎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