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但他……  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难为他。总之,是我命苦。」她心中光风霁月,但觉事无不可对人言,虽在数百人之前,仍将自己的悲苦照实说了出来。

甄志丙听得小龙女说道:「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难为他。总之,是我命苦。」这几句话传入耳中,不由得心如刀剜,自忖一时欲令智昏,铸成大错,自己对小龙女敬若天人,却害得她终身不幸,当真百死难赎其咎,大声叫道:「师父,四位师伯师叔,弟子罪孽深重,乘人之危,污辱了龙姑娘冰清玉洁之身,你们千万不能再难为龙姑娘和杨过。」

说着纵身跃起,扑向众道士手中兀自向前挺出的八九柄长剑,数剑穿身而过,登时毙命。

这一下变故,众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齐声惊呼。

群道听了小龙女的言语,又见甄志丙认罪自戕,看来定是他不守清规,以卑污手段玷辱了小龙女。全真五子都是戒律谨严的有道高士,想到此事错在己方,都大为惭愧,但要说甚幺歉仄之言,却感难以措辞。丘处机向四个师兄弟望了一眼,喝道:「撒了剑阵!」

只听得呛啷啷之声不绝,群道还剑入鞘,让出一条路来。  

第  二  十  八  回    洞  房  花  烛

杨过仍以右手空袖搂在小龙女腰间,支撑着她身子,低声道:「姑姑,咱们去罢!」小龙女甜甜一笑,低声道:「这时候,我在你身边死了,心里……心里很快活。」忽又想起一事,说道:「郭大侠的姑娘伤你手臂,她不会好好待你的。那幺以后谁来照顾你呢?」

她想到这件事,心中好生难过,低低的道:「你孤苦伶仃的一个儿,你……没人陪伴……」

杨过眼见她命在须臾,伤痛难禁,蓦地想起:「那日她在这终南山上,曾问我愿不愿要她做媳妇,那时我愕然不答,以致日后生出这许多灾难困苦。眼前为时无多,务须让她明白我的心意。」大声说道:「甚幺师徒名分,甚幺名节清白,咱们通通当是放屁!通通滚他妈的蛋!死也罢,活也罢,咱俩谁也没命苦,谁也不会孤苦伶仃。从今而后,你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媳妇!是我妻子!是我老婆!」

小龙女满心欢悦,望着他脸,低声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幺?是不是为了让我欢喜,故意说些好听言语?」杨过道:「自然是真心。我断了手臂,你更加怜惜我;你遇到了甚幺灾难,我也更加怜惜你。」小龙女低低的道:「是啊,世上除了你我两人自己,原也没旁人怜惜。」

重阳宫中数百名道人尽是出家清修之士,突然听他二人轻怜密爱,软语缠绵,无不大是狼狈,年老的颇为尴尬,年轻的少不免起了凡心。各人面面相觑,有的不禁脸红。清净散人孙不二喝道:「你们快快出宫去罢,重阳宫乃清净之地,不该在此说这些非礼言语!」

杨过听而不闻,凝视着小龙女的眼,说道:「当年重阳先师和我古墓派祖师婆婆原该好好结为夫妻,不知为了甚幺劳什子古怪礼教、清规戒律,弄得各自遗恨而终,咱俩今日便在重阳祖师的座前拜堂成亲,结为夫妇,让咱们祖师婆婆出了这口恶气。」他对王重阳本来殊无好感,但自起始修习古墓壁上他的遗刻,越练越钦佩,到后来已十分崇敬,隐隐觉得自己便是他的传人一般。小龙女叹了口气,幽幽的道:「过儿,你待我真好。」

当年王重阳和林朝英互有深情,全真五子尽皆知晓,虽均敬仰师父挥慧剑斩情丝,实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但想到武学渊深的林朝英以绝世之姿、妙龄之年,竟在古墓中自闭一生,自也无不感叹。这时杨过提起此事,群道中年轻的不知根由,倒没甚幺,年长的无不心中一震。

孙不二喝道:「先师以大智能、大定力出家创教,他老人家一番苦心孤诣,岂是你后生小子所能窥测?你再在此大胆妄为,胡言乱语,可莫怪我剑下无情了。」当日大胜关英雄宴上,杨过拒却孙不二送来长剑,当场使她下不了台。她虽是修道之士,胸襟却远不及丘处机、王处一等人宽宏,她以全真教中尊长身分,受辱于徒孙辈的少年,自不免耿耿于怀。兼之她以女流而和众道群居参修,更是自持綦严,听到杨过竟要在庄严法地、全真教上下向来认为神圣的祖师像前拜堂成亲,怒气勃发,难以抑制,眼见杨龙二人对她的呼喝置若罔闻,唰的一声,长剑又即出鞘。

杨过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寻思:「单凭你这老道姑,自然非我敌手,但一动上手,全真教余人决无袖手之理。我非和姑姑立刻成亲不可。若不在此拜堂,出得重阳宫去,她万一伤重不治,岂不令她遗恨而终?你骂我『大胆妄为』,哼,我杨过大胆妄为,又非始于今日。我既说了要在重阳祖师像前成亲,说甚幺也要做到。」游目四顾,见倒有半数道人已执剑在手,说道:「孙道长,你定要逼我们出去,是不是?」

孙不二厉声道:「快走!自今而后,全真教跟古墓派一刀两断,永无瓜葛,最好大家别再见面!」

杨过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向着通向古墓的小径走了两步,慢慢将玄铁剑负在背上,右袖挥开,伸左臂扶住小龙女,暗暗气凝丹田,突然间抬起头来,仰天大笑,声动林梢。群道斗闻笑声震耳,都是一惊。

他笑声未毕,忽地放脱小龙女,纵身后跃,左手已扣住孙不二右手手腕上的「会宗」、「支沟」两穴。小龙女身无凭依,晃了一晃,便欲摔倒,杨过已拉着孙不二回过来靠在小龙女身后。这一下退后纵前,当真迅如脱兔,乃古墓派的嫡传轻功,群道眼睛还没一瞬,孙不二已落入他的掌握,动弹不得。丘处机、王处一、孙不二等久经大敌,本来也防到他会突然发难,擒住一人为质,但见他既收起兵刃,走向出宫的小径,唯一的手臂又扶住了小龙女,料定他已知难而退,那知他竟长笑扰敌,而衣袖放开小龙女、还剑背上两事,竟成为腾出手来擒获孙不二的手段。群道齐声发喊,各挺长剑,但孙不二既入其手,谁都不敢上前相攻。

杨过低声道:「孙道长,多有得罪,晚辈回头向你赔礼。」拉着她手腕,和小龙女缓步走向重阳宫后殿。群道跟随在后,满脸愤激,却无对付之策。

进侧门、过偏殿、绕回廊,杨龙二人挟着孙不二终于到了后殿。杨过回过头来,朗声说道:「各位请都站在殿外,谁都不可进殿一步。我二人早已豁出性命不要,如要动手,我二人和孙道长一起同归于尽便了。」

王处一低声道:「丘师哥,怎幺办?」丘处机道:「暂且不动,见机行事。瞧来他也不敢加害孙师妹。」这几人一生纵横江湖,威名远振,想不到临到暮年,反受一个初出道的少年挟制,想想固然有气,却也不禁失笑。

杨过拉过一个蒲团,让孙不二坐下,说道:「对不住!」伸手点了她背心的「大椎」「神堂」两穴,令她不能走动,见群道依言站在殿外,不敢进来,扶着小龙女站在王重阳画像之前,双双并肩而立。

只见画中道人手挺长剑,风姿飒爽,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肖像之旁题着「活死人」三字。

不过寥寥几笔,但画中人英气勃勃,飘逸绝伦。杨过幼时在重阳宫中学艺,这画像见之已熟,早知是祖师爷的肖像,这时猛地想起,古墓中也有一幅王重阳的画像,虽然此是正面而墓中之画是背影,笔法却一般无异,说道:「这画也是祖师婆婆的手笔。」小龙女点点头,向他甜甜一笑,低声道:「咱俩在重阳祖师画像之前成亲,而这画正是祖师婆婆所绘,当真再好不过。」

杨过踢过两个蒲团,并排放在画像之前,大声说道:「弟子杨过和弟子龙氏,今日在重阳祖师之前结成夫妇,此间全真教数百位道长,都是见证。」说罢跪在蒲团之上,见小龙女站着不跪,说道:「咱们就此拜堂成亲,你也跪下来罢!」小龙女沉吟不语,双目红润,盈泪欲滴。杨过柔声道:「你有甚幺话说?在这里不好幺?」小龙女颤声道:「不,不是!」她顿了一顿,说道:「我既非清白之躯,又是个垂死之人,你何必……你何必待我这样好?」说到这里,泪珠从脸颊上缓缓流下。

杨过重行站起,伸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笑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幺?」小龙女抬头望着他,只听他柔声道:「我真愿咱两个都能再活一百年,让我能好好待你,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倘若不能,倘若老天爷只许咱们再活一天,咱们便做一天夫妻,只许咱们再活一个时辰,咱们就做一个时辰的夫妻。」小龙女见他脸色诚恳,目光中深情无限,心中激动,真不知要怎样爱惜他才好,凄苦的脸上慢慢露出笑靥,泪珠未干,神色已欢喜无限,在蒲团上盈盈跪倒。

杨过跟着跪下。两人齐向画像拜倒,均想:「咱二人虽然一生孤苦,但既有此日此时,福缘深厚已极。过去的苦楚烦恼,来日的短命而死,全都不算都甚幺。」两人相视一笑,在蒲团上磕下头去。

杨过低声祝祷:「弟子杨过和龙氏真心相爱,始终不渝,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妇。」小龙女也低声道:「愿祖师爷保佑,让咱俩生生世世,结为夫妇。」杨过又道:「祖师爷,弟子杨过冒犯了全真教,真正对不住之至,这里跟您老人家磕头赔罪。弟子对祖师爷,心中实在尊敬万分。全真教今后若有所需,弟子奉命驱策,必效奔走之劳。」说着又磕了几个头。

孙不二坐在蒲团之上,身子虽不能移动,于两人言语神情却都听得清楚,瞧得明白,但觉二人光明磊落,所作所为虽荒诞不经,却出乎一片至性至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少年时和马钰新婚燕尔的情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