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黄蓉称谢接过,这女孩儿自出娘胎后,直到此刻,她方始安安稳稳的抱在怀里,喜悦之情自不可言喻。

杨过对郭芙朗声说道:「郭姑娘,你妹子安好无恙,我可没拿她去换救命解药。」郭芙怒道:「我妈妈来了,你自然不敢。你若无此心,抱我妹妹到此来干幺?」她只逞一时意气,于杨过先前救她性命之恩尽数不理。按照杨过往日的脾性,立时便要反唇相稽,但他近月来迭遭生死大变,于这些口舌之争已不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便和小龙女携手走开。

陆无双向郭襄看了一眼,对程英道:「这是你师姊的小女儿吗?但愿她长大以后,别要横蛮刁恶才好。」郭芙如何听不出这句话是讥刺自己,接口道:「我妹妹是不是横蛮,干你甚幺事?你说这话是甚幺用意?」陆无双道:「我又没跟你说话。横蛮刁恶之人,天下人人管得,怎能不干我事?」在陆无双心坎儿里,念兹在兹的便只杨过一人。她和程英见杨过手臂被郭芙斩断,原是一般的心痛恼怒,但她不如表姊沉得住气,虽在众人之前,仍然发作了出来。

郭芙大怒,按剑喝道:「你这跛脚……」黄蓉喝道:「芙儿,不得无理!」陆无双一来剧怜杨过断臂,二来见小龙女秀美若仙,世所罕见,不由得神往,虽见杨过对小龙女情重亲热,不免嫉妒,但随即见到杨过腿上鲜血淋漓,全是为救自己表姊妹而致,嫉妒小龙女之心全转而去恼怒郭芙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啊」的一声大叫,众人回过头去,但见情花丛中,李莫愁将洪凌波的身子高高举起,这一声喊叫乃洪凌波所发。众人忙于厮见,一时把隔在情花丛中的李莫愁师徒忘了。陆无双惊叫:「不好,师父要把师姊当作垫脚石,快,快想法子救……」

众人一楞之间,见李莫愁已将洪凌波掷出,摔在情花丛中,跟着飞身跃出,左脚在洪凌波胸口一点,人又跃高,双脚甩起,右手却抓住洪凌波又向外掷了数丈,然后再落在她身上。

她两次落下借力,第三次跃起便可落在情花丛外,她生怕黄蓉等上前截拦,跃出的方位和众人站立之处恰恰相反。她纵身又要跃起,洪凌波突然大叫一声,跟着跃起,抱住了她左腿。李莫愁身子往下一沉,空中无从用力,右脚飞出,砰的一声,踢中洪凌波的胸口,这一脚好不厉害,登时将她踢得脏腑震裂,立时毙命,但洪凌波双手仍牢牢抱住她左腿不放,两人一齐摔下,跌落时离情花丛边缘已不过两尺。然而终于相差了这两尺,千万根毒刺一齐刺进了李莫愁体内。

这一变故凄惨可怖,人人惊心动魄,眼睁睁的瞧着,说不出话来。陆无双感念师姊平素相待的恩情,伤痛难禁,放声大哭,叫道:「师姊,师姊!」杨过想起当日戏弄洪凌波的情景,也不禁黯然神伤。

李莫愁俯身扳开洪凌波的双手,但见她人虽死了,双眼未闭,满脸怨毒之色。李莫愁心想:「我既中花毒,解药定须在这谷中寻求。」待要绕过花堆,觅路而行,忽听黄蓉叫道:「李姊姊,请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李莫愁一愕,微一踌躇,走到数丈外站定,问道:「甚幺?」暗盼她肯给解药,至少也能指点寻觅解药的门径。

黄蓉道:「你要出这花丛,原不用伤了令徒性命。」李莫愁倒持长剑,冷冷的道:「你要教训我幺?」黄蓉微笑道:「不敢。我只教你一个乖,你只须用长剑掘土,再解下外衫包两个大大的土包,掷在花丛之中,岂不是绝妙的垫脚石幺?不但你能安然脱困,令徒也可丝毫无伤。」

李莫愁的脸自白泛红,又自红泛白,悔恨无已,黄蓉所说的法子其实简易之极,不过惶急之际来不及想到,以致既害了世上唯一亲人,自己却也摆脱不了祸殃,不由得恨恨的道:「这时再说,已经迟了。」黄蓉道:「是啊,早就迟了。其实,这情花之毒,你中不  中都是一样。」李莫愁瞪视着她,不明她言中之意。黄蓉叹道:「你早就中了痴情之毒,胡作非为,害人害己,到这时候,嗯,早就迟了。」

李莫愁傲气登生,森然道:「我徒儿的性命是我救的,若不是我自幼将她养大,她早已活不到今日。自我而生,自我而死,原是天公地道。」黄蓉道:「每个人都是父母所生,但便是父母,也不能杀死儿女,何况旁人?」

武修文仗剑上前,喝道:「李莫愁,你今日恶贯满盈,不必多费口舌、徒自强辩了。」跟着武敦儒、武三通,以及耶律齐、耶律燕、完颜萍、郭芙六人分从两侧围了上去。程英和陆无双也各踏上两步。陆无双道:「你狠心杀我全家,今日只要你一人抵命,算是便宜了你。不说你以往过恶,单是害死洪师姊一事,便已死有余辜。」郭芙回头向陆无双望了一眼,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陆无双瞪眼以报,说道:「一人便有天大靠山,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别学这魔头的榜样!」

李莫愁听陆无双说到「靠山」两字,心中一动,提声叫道:「小师妹,你便丝毫不念师  门之情幺?」她一生纵横江湖,任谁都不瞧在眼里,此时竟向小龙女求情,实因自知处境凶险无比,而杀洪凌波后内心不免自疚,终于气馁。

小龙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杨过朗声道:「你背师杀徒,还提甚幺师门之情?」李莫愁叹了一口气道:「好!」长剑一摆,道:「你们一齐上来罢,人越多越好。」

武氏兄弟双剑齐出,程英、陆无双自左侧抢上。陆无双手中没了兵刃,只空手在表姊身旁回护。武三通、耶律齐等兵刃同时递出。适才见了她杀害洪凌波的毒辣手段,人人均极为愤恨,连一灯大师也觉若容这魔头活在世上,只有多伤人命。但听得兵刃之声叮当不绝,李莫愁武功再高,转眼便要给众人乱刀分尸。

突然之间,李莫愁左手一扬,叫道:「看暗器!」众人人均知她冰魄银针厉害,一齐凝神注目,却见她纵身跃起,竟然落入了情花丛中。众人忍不住出声惊呼。原来李莫愁突  然想到,倘若情花果有剧毒,反正我已遍体中刺,再刺几下也不过如此,别人却不敢追来。

她这一回入花丛,连黄蓉和杨过也没料及,但见她对穿花丛,直入林中去了。

杨过在地下拾起一块小石块,扣在中指,对准花丛中陆无双的柳叶刀弹出,小石块飞将过去,将柳叶刀弹得飞出花丛,陆无双跃起接住,对杨过道:「杨大哥,多谢!」

武修文道:「大伙儿追!」长剑一摆,从东首绕道追去,但林中道路盘旋曲折,只跑出数丈,眼前出现三条歧路。他正迟疑间,忽见前面走出五个身穿绿衣的少女,当先一人  手提花篮,身后四人却腰配长剑。当先那少女问道:「谷主请问各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杨过遥遥望见,叫道  :「公孙姑娘,是我们啊。」  这少女正是公孙绿萼。她一听到杨过的声音,矜持之态立失,快步上前,喜道:「杨大哥,你大功告成了罢?快见我妈妈去。」杨过道:「公孙姑娘,我给你引见几位前辈。」

于是先引她拜见一灯,然后再见慈恩和黄蓉。

公孙绿萼不知眼前这黑衣僧人便是自己的亲舅舅,行了一礼,也不以为意,但听杨过称黄蓉为郭夫人,知她便是母亲日夜切齿的仇人,杨过非但没杀她,反而将她引入谷来,不觉疑心大起,退后两步,不再行礼,说道:「家母请众位赴大厅奉茶。」暗想此中变故必多,一切当由母亲作主,于是引导众人来到大厅。

裘千尺坐在厅上倚中,说道:「老妇人手足残废,不能迎客,请恕无礼。」

慈恩心中所记得的妹子,乃是她与公孙止成亲前的闺女,当时盈盈二十,娇嫩婀娜,不意此刻眼前竟是个秃头皱面的丑陋老妇,回首前尘,心中一阵迷惘。

一灯见他目中突发异光,不由得为他担忧。一灯生平度人无算,只这个弟子总是不能大彻大悟,悔恶行善,只因他武功高深,当年又是一帮之主,实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昔日陷溺愈深,改过便愈难。他以往二十年隐居深山,倒还安稳,这时重涉江湖,所见事物在在引他追思往昔。常言道「不见可欲,其心不乱」,但若一见可欲,其心便乱,那里谈得上修为自恃?一灯这次带慈恩上绝情谷来,固是为了相救师弟和朱子柳,但也有使他多历磨难、坚其心志的深意。

裘千尺见杨过逾期不返,只道他早已毒发而死,突然见他鲜龙活跳的站在面前,心下大奇,问道:「你还没死幺?」杨过笑道:「我服了解毒良药,早把你的花毒消了。」裘千尺「嗯」了一声,心想:「世上居然尚有解药能解情花之毒,这倒奇了。」突然心念一动,冷笑道:「撒甚幺谎?倘若真有解毒良药,那天竺和尚跟那姓朱的书生又巴巴的赶来作甚?」杨过道:「裘老前辈,天竺神僧和朱前辈给你关在甚幺地方?晚辈既已亲到,请你放了他们罢!」裘千尺冷笑道:「缚虎容易纵虎难!」她这话倒也不假。她四肢残废,全凭一项渔网阵才檎了天竺僧和朱子柳。倘若释放,天竺僧不会武功,倒也罢了,朱子柳必要报复,绝情谷众弟子可没一个是他对手。

杨过心想只要他跟亲兄长见面,念着兄妹之情,诸事当可善罢,微笑道:「裘老前辈,你仔细瞧瞧,我给你带了谁来啦?你见了一定欢喜不尽。」

裘千尺和兄长睽别数十年,慈恩又已改了僧装,她虽知兄长出家,但心中所记得的兄长乃是个剽捷勇悍的青年,一时之间那里认得出这个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