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两个瓷瓶外形全然相同,瓶中的半枚丹药模样也无分别,裘千尺倘不以舌试舐药味,也难分真假。她见绿萼取出瓷瓶,心道:「先前我还防这丫头盗丹药去讨好情郎,现下她也中了情花之毒,自是救自己性命要紧了。」她生性褊狭狠恶,刻薄寡恩,决不信世上有人甘愿舍却自己性命以救旁人,说道:「咱们信守诺言,丹药交给郭夫人。」绿萼道:「是!」双手捧着瓷瓶,走向黄蓉。

黄蓉先敛衽向裘千尺行礼,说道:「多谢厚意。」心中却想:「既知真药所在,难道还盗不到幺?」

正要伸手去接瓷瓶,突然屋顶喀喇一声响,灰土飞扬,登时开了一个大洞,一人从空跃落,挟手便将绿萼手中的瓷瓶夺了去。绿萼大惊失色,叫道:「爹爹!」

黄蓉见公孙绿萼脸色大变,极为惶急,不禁一怔:「公孙止夺去的瓷瓶,明明装的是假药,她何必如此着急?」便在此时,大厅厅门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厅上每一枝红烛摇晃不已,火焰忽明忽暗,跟着又是一响,门闩从中截断,两扇大门左右弹开,走进一男三女。男的正是杨过,女的则是小龙女、程英和陆无双。

绿萼见杨过进来,失声叫道:「杨大哥……」迎上前去,只踏出两步,立觉不妥,要说的那句话缩回了口中,脚步也即停止。黄蓉一直注视着绿萼的神色,只见她瞧着杨过的眼光之中流露出无限深情、无限焦虑,登时恍然,心道:「蓉儿啊蓉儿,难道你做了妈妈,连女儿家的心事也不懂了?她妈妈命她给我们假药,但她痴恋过儿,递过来的却是真药,公孙止抢去的正是续命灵丹,她如何不急?」  

第  三  十  二  回    情  是  何  物

当黄蓉、一灯、郭芙等受困大厅之时,杨过和小龙女正在花前并肩共语。不久程英和陆无双到来。小龙女见程英温雅腼腆,甚是投缘,拉住她手说话。陆无双向杨过述说适才跟郭芙比武之事,怎样讥刺得她哭笑不得,程英又怎样制得她失剑输阵。杨过这番再和程陆二女相会,想到她二人对己情意深重,而自己无以还报,心中不免歉疚,眼见陆无双明知自己己娶小龙女为妻,却无怨怼之状,对小龙女也不表妒恨,口口声声的说惩戒郭芙为自己出气,而程英与小龙女相互间也神情亲切,不禁大为欣慰。

四人坐在石上,小龙女和程英说话,杨过和陆无双说话。但龙程二人性子沉静,均不擅言辞,只说得几句便住了口。杨过和陆无双却你一句「傻蛋」、我一句「媳妇儿」的有说有笑。程英突然插口笑道:「杨大哥,你现下有了杨大嫂,再叫我表妹可得改改口了。」

杨过「啊」的一声伸手按住了口。陆无双也突然惊觉,羞得满脸飞红。程英心中暗悔,想到:「他们随口说笑,原无他意,我这幺一提,反着了痕迹。」忙打岔道:「杨大哥,你中了花毒,现下觉得怎样?」杨过道:「没甚幺。郭伯母足智多谋,定能设法给我求到灵丹妙药,我担心的倒是她的伤势。」说着向小龙女一指。

程英和陆无双一齐失惊,问道:「怎幺?杨大嫂也受了伤吗?我们竟一点没瞧出来。」小龙女微笑道:「也没怎样。我运内力裹住毒质,不让它发作,几天之中,谅没大碍。」陆无双道:「是甚幺毒?也是情花之毒幺?」小龙女道:「不是,是我师姊的冰魄银针。」

陆无双道:「原来又是李莫愁这魔头。傻……杨大哥,你不是瞧过她那本《五毒秘传》幺?冰魄银针之毒虽厉害,却也并不难解。」杨过叹了口气,说道:「毒质侵入了脏腑,非寻常解药可治。」于是将小龙女如何逆经脉疗伤、郭芙如何误发毒针之事说了。陆无双伸手在石上重重一拍,恨恨的道:「郭芙仗着父母之势,竟如此无法无天。表姊,咱们不能便此跟她罢休。她父母是当世大侠,便又怎样?」

小龙女道:「这件事也怪不得她,倒和斩断他手臂不同。」程英道:「杨大嫂,我师父曾说,以内力裹住毒质,虽可使得一时不致发作,但毒质停留愈久,伤身愈重,须得及早设法解毒才是。」神色甚是忧虑。小龙女「嗯」了一声。杨过心想:「天竺僧醒转之后,是否有法可以解毒,实所难言。」他不愿多谈此事,以增小龙女烦恼和自己伤心,说道:「郭伯母和一灯大师等对付那疯和尚不知怎样了,咱们瞧瞧去。」

四人觅路回向大厅,离厅尚有十余丈,见厅顶上人影一闪,认出是公孙止,接着垮喇喇一声响,见他打破屋顶,跳了下去。杨过生怕公孙止在这屋顶破洞下布置了带刀渔网阵,引自己入彀,挺玄铁重剑撞开铁门,昂首直入。

公孙止夺得绝情丹到手,虽见黄蓉等好手群集,却也不以为意,心想:「我便打不过,难道还跑不了幺?」正要夺路外闯,猛见杨过破门直入,声势威猛之极。他一惊之下,双足一点,腾身而起,要从屋顶破洞中重行跃出,心想眼下首要之事,是将绝情丹送去给李莫愁服食解毒,至于杀裘千尺、夺绝情谷,那便来日方长,不必急急。

他身子甫起,黄蓉已抢过竹棒跟着跃高,使个「缠」字诀,往他脚上缠去。裘千尺喝道:「老贼!」呼的一声,一枚枣核钉往公孙止小腹上射去。公孙止纵起时便已防到此着,挥刀挡开铁钉,上跃之势丝毫不缓,耳听得风声劲急,第二枚枣核钉又从斜刺里射到,但金刀已击出在外,不及收回再挡,黄蓉的竹棒又跟着缠到,拼着大腿洞穿,也决不能让铁钉射入小腹,侧身横腿,抵挡铁钉。

岂知裘千尺这一钉竟不是射向公孙止,准头却是对住了黄蓉。这一下奇变横生,连黄蓉也万万料想不到,急挥竹棒挡隔,但枣核钉劲力实在太强,只感全身一震,手臂酸软,啪的一声,竹棒脱手掉落,身子跟着落地。公孙止上跃之力也尽,落在黄蓉身侧,横刀向她砍去。杨过玄铁剑疾指,一股劲风直掠出去,公孙止的金刀登时给这股凌厉的剑势逼得荡开了三尺。公孙止只觉敌人剑上劲力有如排山倒海,心下惊骇无已,想不到相隔不到三月,这小子断了右臂,武功反精进如斯。

绿萼站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她平素对严父甚是害怕,从不敢对他多说一言半语,但自从听了他在断肠崖前对李莫愁所说的那番话后,伤心到了极处,竟惧怕尽去,向公孙止道:「爹爹,你打断妈妈四肢,将她囚禁在地底山洞之中,如此狠心,已世间罕有。今晚你在断肠崖前,跟李莫愁又说些甚幺话来?」公孙止心中一凛,他与李莫愁在那隐僻之极的处所说话,万料不到竟会言入旁人之耳。他虽狠毒,但对女儿如此图谋,总不免心虚,突然间听她当众叫破,不由得脸色大变,道:「甚……甚幺?我没说甚幺。」

绿萼淡淡的道:「你要害死女儿,去讨好一个全不相干涉的女子。女儿是你亲生,你要我死,女儿也不敢违抗。但你手中的绝情丹,却是妈妈答应了给旁人的,你还给我罢!」

说着走上两步,向着他伸出手来。公孙止将瓷瓶揣入怀中,冷笑道:「你母女心向外人,一个叛夫,一个逆父,都不是好东西。今日我暂且不来跟你们计较,日后报应到头,自见分晓。」说着刀剑互撞,发出嗡嗡之声,大踏步便往外闯。

杨过听绿萼直斥公孙止之非,但不明其中原委,当即横过玄铁剑,挡住公孙止去路,向绿萼道:「公孙姑娘,我有言请问。」

公孙绿萼听了他这句话,一股自怜自伤之意陡然间涌上心头,暗道:「我舍命为你取丹之事,决不能让你知晓。过了几年,你子孙满堂,自早把我这苦命女子忘了,又何必为了此事,使你终生耿耿于怀?」低声道:「杨大哥有何吩咐?」杨过道:「你适才言道:令尊要害你性命,去讨好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那女子是谁?此事从何说起?」绿萼道:「那女子是李莫愁,至于其中原委……」顿了一顿,说道:「我爹爹虽如此待我,但终是亲生之父,此事做女儿的不便再说……」

裘千尺喝道:「你说啊!他能做得,你便说不得?」绿萼摇头道:「杨大哥,那半枚绝情丹,在我爹爹怀中的瓷瓶之内。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叫道:「妈!」奔向裘千尺身前,扑入她怀中。她说「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在裘千尺听来还道是指违抗父亲,其实绿萼心中却说的是不遵母命。满厅数十人中,只黄蓉一人才明白她的真意。

公孙止见强敌环伺,心下早有计较:「天幸恶妇痰迷心窍,在这紧急关头去打了郭夫人一枚枣核钉,只要引得她们双方争斗,我便可乘机脱身。」纵声笑道:「好好好,乖女儿,真不枉爹爹疼爱。你和妈妈守住这边,要令今日来到咱们绝情谷的外人,个个来得去不得。」说着举刀提剑,突向倚在椅上的黄蓉杀去。

黄蓉右臂兀自酸软,提不起竹棒,只得侧身而避。郭芙手中一直握有耶律齐的长剑,当即挺剑护母。公孙止黑剑疾刺郭芙咽喉,郭芙举剑挡隔。黄蓉急叫:「小心!」铮的一声轻响,郭芙长剑立断,公孙止的黑剑去势毫不停留,直往她头颈削去。黄蓉急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脖子中跳了出来,在这一剎那间竟无解救之方。陆无双有旁喝道:「举右臂去挡!」

郭芙眼见敌剑削到颈边,那容细辨是谁呼喝,不由自主的举臂一挡。程英喝道:「表妹,你怎地……」她知陆无双恼恨郭芙斩断杨过的手臂,存心扰乱郭芙心神,要她举臂挡剑,那幺一条手臂也非送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