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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近年来,邹隽易不太爱管正事,退居幕后,让年轻人上场展现新锐的领导潮流,目的无他,只因为他深知自己霸著这个位子愈久,儿子就愈晚成大器。

这种家族企业的危机也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千年陋习。幸运的是,他有位最得力的幕僚帮手牟冠宇,提供意见供他参考,让他做起事来更得心应手。

当年他也曾经考虑过,若儿子不成气候的话,宁愿培植牟允中当自己的接班人。牟允中有大智,能肩挑起大任,做起事来不愠不火,懂得权衡轻重,又能控制脾气,该是最理想的人。

邹隽易在牟允中还在读大学时,就曾帮他做过性向测验,报告在在指出他是个主管型的大梁,可惜他无心恋栈邹家企业,宁愿自己创业,于是邹隽易只得把箭头转向牟定中。

牟定中的脾气是急躁了点,但绝不做没把握的事,行事一向乾脆简明、从不拖泥带水,所以他会逃婚,是邹隽易意料中之事。无奈,他也是刻意避开商业这条路,宁愿挑摄影这行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路走。

可见这年头求才不易,老板难为。一而再地受到挫折后,他才退而求其次地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大了,考验他的时间将届。好险,他自己的儿子没有拒绝他用心良苦的徵才目的,遂教他心上石头落地,直念天佑吾民。

他看著聪明的儿子每回都拣最尾端的位子,图耳根子清静,没轮到他发言时,他绝对三缄其口,六尺高挺的身躯却跟个小媳妇似地缩成一团;这是因为连他放个屁,大家都一迳直说是龙涎香气,可见这群唯唯诺诺、向钱看齐的钱奴,没几个值得他信任。

邹怀鲁正式进公司以来已三年,从小企划专员干起,至今才爬上这个经理的位子,速度是不快也不慢,但对公司而言是大才小用了点。

由于邹怀鲁本身体质因素免去他当兵的国民义务。小时候,每逢天气乍暖乍寒,便气喘个不停,导致他就学情况也得跟著疾病的情况而起伏,所以邹怀鲁从小是被数名家庭老师团团围住的。

从七岁起,他有一半的时间是躺在病床上,度过读、写、学习的光阴,等到他十三岁时,已轻松通过哈佛大学商管及爱丁堡大学文学的毕业考试,拿到双学位,是年刚好他的建康情况渐佳,便随祖父母返国探视父母。由于那时闲著也是闲著,他使自愿降级从小学三年级念起,一方面是从头体验德智体群美的小学生涯,另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守在牟为盼身边与她长相厮守。

起初有些困难,教他难以接受事实,因为他本以为有著开朗笑容与杏靥的牟为盼,还会跟淘气小天使一般腻著他、要他抱;不料,她却完全变了一个样,跟男孩子一般满口江湖话,大概是受哥哥们的影响吧!不过率直、坦诚的天真个性倒是一点也没改。

等到他十七岁时,因为一场无妄的大病,又被奶奶拎回法国别墅静养。这一静养之下,几十本的书又够他啃了,除了在一年内啃出一个硕士学位外,又得翻看他老爹交代给他堆积如山的个案研究及决策报告书。

等到他二十一岁时,多宗大企划的决策便都是由他经手,透过电脑传送下达指令的。

二十一岁到二十三岁,他独自游走欧美各相关企业实习,没有机会回台湾,但又一直牵挂著为盼,所以费尽心力才说服奶奶出面帮他订下这门亲事,本以为一向疼他如命的牟冠字会爽快的点头,岂知一拖再拖地拿托辞搪塞他。

第一次,美男子早婚不见得会是个好丈夫;第二次,年轻的美男子多少会打击年轻太太的自尊心;第三次,就是那句伤人心脾的“藕(我)不吃藕”。

荏苒而逝的韶光,以及重重的打击、阻挠,遂教他看清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别人家的孩于再好,强不过自己的憨种。

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或者他老爹该替他更名为邹怀璧才贴切些。

他将一部分心思拉回公事上,瞄了狐假虎威的石白滔一眼,抓起从旁递过来的简报。不消两分钟的时间,他已浏览完二十张密密麻麻的简报。

邹怀鲁百思不解,既然是简报,为何还有人老是将它写得又臭又长?这人的遣词用字浮夸不实,如此文情并茂的绕口骈文,像是在参加爱国作文比赛一样,满腔的热空气,一戳即破。当然,在禾隽集团中,能写出这么谄媚、激怒人心的垃圾的人,除了石白滔外,不作第二人想。或者该把他调到广告部,让他发挥说谎话的艺术才对。

他不动声色地把文件放回桌上的档案夹里。

坐在桌音的邹隽易厉眼一转,瞄到儿子的动作,随即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表情。他知道,凡是被邹怀鲁塞进档案夹里的文件,已注定沦落为他回自己办公室练习投篮的字纸团。

石白滔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在演讲著,等到他终于肯在结尾画上句点时,半数的人已快阵亡了。大伙纷纷在心里抱怨著,期望他赶快下台喝杯水,最好一个不小心噎著呛毙,省得累了自己的喉咙,也累了别人的中耳神经。

“有没有哪位同仁肯不吝珠玉,提供补述与意见的?”

不吝珠玉!这话听起来是很谦虚、很有学问,但能不今不古地把嘴里的口水比成珠玉的人,那是生错年代了。不过石白滔的言下之意却是傲不可当。

“柳经理,您发表高见吧?这件案子该不该通过?”

“石副总分析得透彻,条条状似有理,我无话可说。不过此一企划所投入的资本与人力之巨,恐怕不是这几张纸所能涵盖的,我建议此案能再邀请相关单位人员集思广义,找出隐藏缺陋,以避免重蹈其他大商家的覆辙。”

明著说纸不够,大伙却知道这个报告书虽是细大不捐,却没半点重点。

石白滔不免觉得大失颜面,毕竟董事长与总经理也在场,他若失态可会坏了前途,于是他转向坐在桌尾的邹怀鲁,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他年纪尚轻,即使是老董的儿子,对决策事务可能还懵懂不知所云,若能牵著他走,此后可轻松了。

“邹经理,你能说说这次的看法吗?”

邹怀鲁被点了名,讶异地伸出一指抹了一下鼻子,好半天不答,最后才耸耸肩说:“既然这样,不明就里的我,就不厌求详地大啖珠玉了。我,不明底蕴,”他依样画了一个八股葫芦后,收敛轻慢的态度,马上转口质询:“本公司产品特质不同于汽车工业等耐久性产品,为何整合一个国际性商标,就得花上近五十亿的资本至一百八十多个国家做研究,甚至派人远赴非洲调查?那边年年闹饥荒,一粒米都难求,怎么可能会买这种多余的食品,倒不如发些赈灾粮食,名声还传得快些。何不把这些钱挪出来研发新产品、改良风味?在各国设立更完善的大型超商网路?时代是日新月异,消费者对消费性产品本来就抱著喜新厌旧的心态,而这种产品又占本公司全部商品的百分之七十强,淘汰率甚高,如果我们还抱持一相情愿的看法行事的话,即使花钱把名声打响,送到国际市场,跟别家物美价廉、口感实在的商品一比,摸摸鼻子自讨没趣后,就甭混了!时机尚未成熟,我诚心建议石副总能暂时打消这个计画,改往务实方面走,想想别的吧。”

石白滔被他这个毛头小子一点,是又恼又气,当真偷鸡不著蚀把米。平日见这细皮嫩肉的斯文小子总是带著笑脸上班,和员工打情骂俏,一副胸无点墨的样子,怎么今天一反常态了?

可是这一大笔计画有多少油水可捞啊!只要他往老董身上下功夫,他不怕他不点头,毕竟人一有权、有势后,就会著想追逐“享誉国际”的这个名位。

“邹经理,但你似乎忽略了长期潜在性。再过几个十年后,不见得非洲会不富啊!若我们到时才下手的话,所有的市场可能都已被竞争者瓜分、吃掉了。再说,能有一个国际性的商标,的确有助于推动并扩大日后的市场考量因素。而且有前例可循,二十年前美国一家石油公司投入十亿美金研发新商标,此后成功地将市场扩大。请诸位同仁想想看,石油也是耗用性商品,为何人家能,我们就不能?”

邹怀鲁听完石白滔暗指他有所不知的话后,莞尔一笑,说:“石副总,谢谢你提醒我,不过我刚才不单只是忽略了潜在性,我还忽略了地球温室效应,忽略了热带雨林正在递减,而撒哈拉沙漠却在扩大中;我还忽略了有些事是无法强求的,尤其是强求一个梦想家不作白日梦就犹如奢求人类将树砍掉、让绿洲成为沙漠,却要求上帝再还给他们另一个绿洲一般,不是有一点天真吗?再说,石副总刚才提及有关石油的问题,我也有一些小问题需要你来解惑。第一,难道一定得跟著前例而行才有路吗?条规是人定的,范例也是人塑造的,为什么我们人还会被它拘泥住呢?第二,石油可不像零食,它是民生必需品,目前尚未有更具经济效益的替代品可取代它的地位。我想,以石副总的丰富经验来说,不该刻意忽略这点认识才是。”

话甫落下,邹怀鲁随即冲著石白滔傻笑,笑他以为自己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打一场大伙都心知肚明的胡涂烂仗。

石白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说:“既然如此的话,邹经理的建议我会采纳再付筛检,会同董事们商量可行性。谢谢大家宝贵的时间,散会!”

一列人站了起来,抚平西装绉褶,鱼贯出了会议厅。

邹怀鲁也跟著要走出去,却被牟冠宇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