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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定睛看着这红裳少女,似想瞧出一点端倪。

被他这样瞧着,她的气焰反倒灭了几分。她有些难堪地避开他的眼神,不懂自己为何每次见着他就难过的紧,教她浑身不舒服,而且愈来愈严重。

“若若?”白泽见她失神,忙出声唤道。

她猛地抬头。“谁准你这样叫我的?”

“大家不都这样叫你吗?”入境随俗,不对吗?他并无其它用意啊。

“他们是他们,你算什么!”她说完了话,也不理他,扭身就走。

白泽见她要走,尚未细想,便直觉地伸手拉住她。谁知她猛地出手,他一时不防,顺着她袭来的力道往后弹开,虽没受伤,却正好掉过镜湖里。

若若本也不是蓄意伤害,见他掉入镜湖,反倒一惊。镜湖能观世,却也是葬仙之所,一旦掉进镜湖,湖水冰寒无底不说,湖水更会限制法术的施展,就算是神仙也会溺死的!

不及细思,她立即跳入湖中,想教他上来。谁知湖水竟比她所以为的更要寒冷;她一下水,浑身就打着哆嗦,手脚不听使唤,连自保都难,更遑论救白泽。

她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沉,紧含的一口气即将用尽,她眼一闭,心想今日将丧于此湖了。此事若传出去,只怕会贻笑大方……

突地,她感觉手臂被拉住,心想大概是水草之类的缠住了她的手脚,身体才不再继续往下沉。恍惚间,她睁开眼,只见一张俊雅的脸庞凑近她,在她几乎窒息的同时势住了她的唇,她立即贪婪地吸取氧气,一时之间,倒也顾不得狼狈。

白泽拖着半昏迷的她往上游,终于浮出水面,再拖着她往岸边靠近,等到将她抱上湖畔,他也早巳累得气喘吁吁的。

这下,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她趴在地上猛咳,又吐了几口水,他忙着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倒也没想到要先将彼此弄干。

猛咳了一阵,稍止,她随即大口大口地吸气,发现他也同她一样用力地喘息,转过脸来,看见他那澄澈的琥珀色眼眸,和他唇角那抹好看的笑容,竟久久移不开眼。而她的心……就陷落在这共患难的一刻了。

“怎么还掉眼泪呢?没事了,没事了。”白泽温柔地撩开她掉在脸上的发丝,以为她是因为惊魂未定而流泪。怎知他愈替她抹泪,她的眼泪就掉得更凶。

如果恋凡是所有修练者的忌讳,是堕落;那爱上一个天神,又算什么呢?

人间之爱尚能冀求两情相悦,付出的感情尚可得到回报;但若为一个天神动心,只怕纵使天地灭绝,也无法求得些许的共鸣吧!一旦陷落,便是万劫不复,是永生永世的悲哀呵。

若若站在一旁,看看过去的白泽与自己,看看白泽一脸的不明所以,再看问哭得像个泪娃娃的自己:顿时,两行清泪锁不住地滑下她的脸颊。

如果能甘于不求回报的付出,那倒也罢,问题是,她能吗?过去的她不能,重生后的她也不能啊。她的心,她懂……

她记得,这天她哭了很久很久,只为了哀悼一颗不该迷失的心与一分不该产生的感情——凡间人称之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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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确实实地动了情,口头上不能承认,更不能向人倾诉,若只是将这分情深埋在心底也就算了;最多最多,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没人看见的角落偷偷地掉眼泪也就罢了,至少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

相思是一种不曾有过的体验,教她只备受其苦楚,却不知道该如何自情网中挣脱,宛如一只折翼的蝶,无法动弹。

镜湖的水中有她的泪,漫漫岁月里,她看尽生死人间,早已深知“永恒”无非是一种奢侈的想望。所以,她对白泽的相思,总有一朝也会随着时间渐渐地减退而终归于无吧!

若若看着过去的自己深陷于情海当中,难以自拔,她如潮水般澄澈的眸子为情而郁沉寡欢,恨自己懦弱的同时,却也不免跟着叹息。

就连现在的她,亦无法表明自己的感情啊,她又怎能怨慰五百年的自己只会躲在角落叹息流泪呢?

“唉……”不同时空却同为一者的两个若若,不约而同地轻叹出声。

如果白泽不是神,那该有多好?

过去的她念了道咒语,湖面便由模糊而清晰,逐渐鉴照出人间的景象。未料,映人眼帘的,却是一场杀戮,她不禁眯起眼,手探入水中扰乱那惨绝入寰的画面。

以前见了这景象,她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不知是不是动了情的缘故,连带着也让她有了类似人类的七情六欲?

唉!不该干预凡间事的她再拨了下水面。待湖面平静无波后,却又呈现了另一景象——

一只狐误落了猎户的陷井,被铁夹夹断的伤肢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狐不时发出令人不忍听闻的哀号。

她睁大眼看着,唇线紧抿。凡人以猎捕为生,并不触犯自然的法则,唯须有节制限度,在循环的食物链中取得平衡,方能令万物生生不息。虽属同族,但它误落陷井,这是命中注定,她亦不能出手相救。

正打算改看别处,湖面中随后显现的影像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衙门的公差,正牵着马,往林子里走去。公差看见猎户提在手上的狐狸,公差起了哀怜之心,便出钱买下了伤狐,并替它疗伤。

她抿紧的唇微微扯动起来,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若若见过去的自己放柔了神情,也凑了过来想看看,一见公差的面,若若便明白了。

那是五百年前的薛浪云。

当时,她瞧他还挺好心的,心里便记住了他这个人。毕竟,让她看得顺眼的凡人并不多,而他是其中一个。

一个疾恶如仇的清廉捕头,太刚直的个性替他招来杀身之祸,官要杀他,盗也要杀他,她却出手救了他一回,竟也替自己惹来无尽的风波。

但在当时,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她出手救了他一回,自然而然的和这凡人成了朋友。

每当心情烦闷到极点,她便偷偷溜下凡找他谈天闭扯,不意,却阴错阳差地接连救了他好几回,直道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薛浪云的阳寿早尽,却被她几番相救,坏了命运的定数与轮回。

摘月山的长老知道此事后相当生气,但素来又对她极为疼宠,便只好将她困在牢室中,命她思过。他们以为,她是因为动了凡心,爱上这凡间男子。

事实上,她犯的过错,绝非“思过”这样的轻罚就能交代过去的,但也不至于处死,毕竟,不知者不罪;但麻烦就在于,有一个不肯善罢于体的多事者出面阻挠——便是那心思难测的司命莫常恒。

它怨她救了当死之人、变动了许多既定的命运,累她为此奔波。还执意要她亲手将脱轨的命盘扳正,也就是要她亲手取回薛浪云的生命,送他归黄泉。

而她当然不肯!

一来,薛浪云是她的朋友,就算明知他阳寿当尽,她又怎能下得了手?二来,是为了白泽,他也要她杀薛浪云,一时动气,所有对他的爱怨嗔怒,全部涌上心头,哀怨战胜了爱意,她赌气不从。

结果,司命要取她性命抵代,白泽则欲代她出手取薛浪云的命。

她那时真的是恨死白泽了。

若若从追想中缓缓地回神,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混乱——

白泽要杀薛浪云,而她则飞扑上前代受了那一击,然而,薛浪云还是倒地死去,莫常恒拂了拂衣裳,全然不因刚取走一个人的性命,而产生半点情绪。

她仍是没能救得薛浪云,莫常恒杀了他;而她,则死在她所爱的人的怀中。

分不清自己最后对他的感情是爱、是怨?但在合上眼的瞬间,她确实是得到了解脱,从此,再也不必为爱受苦了

为什么要让她重生?如果她在当时就死去,现在,她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堕入轮回,饮下盂婆汤忘了一切,对她才是好的。为何要让她重生?到底为什么?若若不解地呐喊。明知不会有人回答她,因为这是过去,但是,当处于过去的莫常恒突然朝她这方向看来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

莫常恒在笑!她发誓。她感觉得到神在笑,并且是对站在过去中观望的“现在的她”。虽然,面具遮去了它奉半的脸孔,但她的“笑”,却不禁让她毛骨悚然。

她似乎成了命运作弄的对象。莫常恒在玩游戏,玩他自己才懂得的游戏。

※※※

抱着被自己误伤,气若游丝的若若,白泽又是焦急,又是后悔。他不该插手管这件事的,原意只在帮若若脱罪,岂知却反而害了她。他万万没想到,她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挡下了那一击;更没想到,她对这凡间男子的情爱竟已根深蒂固。

如果他真为她好,该成全她才是的,但先前,他心中所占据的却都是拆散他们的念头。现在,大错已铸成,后悔也来不及了;那凡人已死,而他怀里的她也奄奄一息,他该怎么做才好?

见她血越流越多,几乎沾染了他一身的白衣,白泽说不出心头那分难受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他紧抱着她,不断地想用法术为她止血疗伤,却发现那些对她全无帮助。她早已失去遗失,双眼紧闭;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受他那一掌时,眼中所发出的忿恨与怨怒,教他怎么也忘不了啊!

感觉到她的气息愈渐微弱,直到全然停止,她便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他怀里,而他握在掌中的小手冰冰冷冷的,他还来不及动作,她的躯体便已消失无踪,只留下一颗绯红的元神珠,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