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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夏季的尾声,秋天的脚步正在逼近。

颜依农听着老教授讲课,百般无聊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老教授所说的一字一句。

这堂两学分的课,选修人数几乎挤爆了教室。

不是因为课程内容有多么精采,而是老教授给分的慷慨在历年来学长姐的口耳相传下,使得学弟妹们一窝蜂地想要选上这门课,好凉凉地拿分过关。

星期二下午两点的这堂“文学中的美感形式”是必修的共同科──大一国文所开的课。因此此刻坐在教室里的,大多是今年刚考上来的新生。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就是。

依农自己就是个例外。她是大二生。

不过她出现在这堂课的原因,不是因为去年被当需要重修,而是因为运气不好没选上课;虽然有其它的共同必修可以选修,但都刚好与她的时间冲突。

没办法,只得今年再来。

依农因为星期二中午打工需要排班的关系,直到上课前一分钟才走进教室里。

运气不好的是,这间教室座位少,当她走进教室时,只剩最前排一排座位空着。

没什么选择的情况下,她挑了唯一剩余的一个靠窗边的位子,然后在老教授走进教室开始讲课时,尽责地扮演着学生本分,努力地记笔记。

很快地,一个学期过去了三分之一,身边一整排的桌椅始终是空的。

这似乎是一个学生之间不成文的习惯。

靠近讲台的位子永远是最不得已的选择。

老教授从来不点名;因此依农不知道这个由“非”中文本科系学生所组成的临时班级上,有哪些成员。

尽管季节已经渐渐入秋,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

老旧教室里的电扇需要上油,不断地发出规律的噪音,很是催眠。

依农强打起精神,却也觉得在这种日子里上课实在是一件苦差事。

尤其老教授脾气虽好,却从来不在该下课的时候下课;因此许多人早已纷纷阵亡,向周公报到去。

就在她低着头死瞪着桌面、苦撑着盼望能解脱的时候,意外的,身边从来没有人坐的椅子被悄悄地拉开来,吱嘎一声,吸引了依农的注意力。

她半抬起头,发现有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对她眨呀眨,食指按在唇上,向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是一个长手长脚的男生。

依农没有搭理他的挤眉弄眼,淡淡一瞥便又低下头去。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班上见过这个人,也不曾在校园里见过他──没什么稀奇,毕竟这是一所在同一个城里,有着两个校区,以及近万名学生的学府;同在一个校区里,偶尔遇见熟人的机率都不算高了,何况是陌生人?

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发现都已经过了一堂课了。

前一节的下课铃声早已打过,只是老教授没有下课,因此就算有打铃,也都自动被抛到脑后。

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汗水味,不难闻,带有夏天阳光的味道,令依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一名同伴。

不过……在这学期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的这时候?

即使是新生在校园里迷路,找不到教室,也够迷好几圈直到熟悉校园环境了吧?

这位学弟(或是同学?)会不会太夸张了点?或者他早已耳闻老教授不点名、信任学生出席率的老式作风?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二下午,依农仍然准时地在上课前一分钟走进教室,坐在熟悉了的老位子上;同时颇为意外地注意到,她身边的确开始多了一名同伴。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的,因为老教授不点名。

所以她私底下称他作“第二节课”,理由──没错,想必每个人都猜到了。

这个男生总是在这门课上到一半、开始进入下半节的时候,在众人(包括老教授)的注目下大剌剌地走进来。

选了教室里少数剩下的前排座位之一(她的旁边)。

并且几乎没有例外地,总会在她对他行注目礼时,对她咧了个友善的笑,仿佛在交换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

他走进来时,真是大剌剌的吗?

依农仔细回想着他走进教室里时脸上的表情──镇定、丝毫不觉得惭愧,以及理所当然──自然这可能是她对于他脸上肌肉线条的个人诠释。谁叫他老是在唇边和眼角上挂了个笑。

令她也不禁怀疑,在别堂课上,例如他自己系上的必修课上,他是否也是一位“第二节课”?

可惜她不知道他是什么系的,因此没有办法知道答案。

颜依农没有主动与不相识的人攀谈的习惯。

老教授的课其实很精采。

只是文学这种玩意儿的实用性低得可怜;因此放眼望去,鲜少有人qi書網-奇书愿意将注意力放在讲台上,与老教授一同感受文学作品里的美感。

一票学生,不是被周公召唤了去,就是任凭思绪神游太虚,再不然就是在桌上摊开书本,勤背法条、算微积分,对老教授拼命喷的口水浑然没有半点领受的意愿。

叶予风其实还挺喜欢上这位老教授的课;不过他也没有立场不赞同其他学生的态度。毕竟,他几乎每回上这门课都是第二节才进来的。

其他人至少还比他准时多了。

虽说他实在是有苦衷。

搔搔有些过长的头发,他将视线自讲台上移开,朝右手边的同学一瞥。

啊,找到例外了。这堂课里还是有人愿意好好听课的。

前排座位就只坐了他们两个,因此他很难不注意到她。

这个女生,应该是学妹──嗯,对啦,这是大一国文的课,他都已经大二了还来修,当然是因为某个难以启齿的理由。

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他被当了。(这个小小声地说就好,不必大肆宣扬)

所以现在才会坐在这里。

注意力回到身边的女孩来。叶予风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个系的。他坐在她身边这位子有一阵子了,还没有听她开口说过半句话。

她总是坐在窗边,披着一头及肩的长头发,而他从来没有看过有哪个女生的头发像她的一样漂亮。

每次风一吹来,就会扬起她脖子上的发丝,好几次他仿佛都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还以为是微风把窗外的茉莉花香吹进来了。

但窗外并没有种植茉莉花。他花了好些时间才领悟过来,那是她头发上的味道。

也许她惯用的洗发精掺了茉莉花的香精吧。

私底下,他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做“语音输入法”。

会突发奇想这么称呼她,是因为一个小意外。

有一次上课,窗外突然吹起了一阵强风,不仅吹散了她的头发,也把她平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给吹掉在地。他顺手替她拾起时,正好瞥到她端正工整的字迹,并讶异地发现她连刚刚老教授顺口溜出的一个笑话都记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去记老师在上课时讲过一千两百遍的万年笑话?

把笔记本还给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谢谢,只是向他点点头表示谢意。那个时候他真的有一点认为她是个哑巴。

如此如此地安静,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起码他就不能。

他特地留意起她持笔的右手,发现她书写的速度活像一部打字机。

老教授一句话才刚刚出口,立刻就被转换成文字,工整地排版在她素雅的活页笔记上。

这个……不是神奇的语音输入法,又能怎么称呼?

她让他大开眼界。

通常,下课后,她会以着飞快的速度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赶着离开教室。

叶予风曾瞧见她往校门口走去,因此知道她不是为了赶下一堂课。

当然,除非她跨校选修,或是在不同的校区上课,那便真的是赶课了。

一般学生很少会给自己这种麻烦,多数人会把教室距离太远的课排开。

不过以她给他的印象,如果她真的跨校选了邻近的C大或S大的课,似乎也不足为奇。他自己对读书没有旺盛的企图心,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像他一样漫不经心。

“语音输入法”挑起了他一点点的好奇心。

但是他没有去探究更多的她。

只是在每个星期二的下午,他发现自己会尽量在第二堂课开始前,走进校园。

阿东那伙人还以为他吃错药了,竟然开始认真地上起课来,最近还让他发现他们私底下下了个小注,赌他何时会连第二堂课也不去上。

误会真是大了。

其实他从来就不想恶意跷课。只是,人生这么短暂,宝贵的时间当然要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才不枉青春啊。

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跷课的。

不信?他可以举手发誓,保证不会有雷打下来。

学期末时,在期末考的前一周,慈眉善目的老教授突然一改过去大家好聚好散,只要交一篇一千五百字报告的作风,宣布要考期末考。

叶予风在第二节课走进来时,正好听见教室里传出一片哀号。

出了什么差错?

带着好奇与困惑,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没有意外的,放眼望去,只有他的“老伙伴”“语音输入法”坐在旁边,脸上表情镇定,完全没有其他人脸上明白可见的苦楚。

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下礼拜要期末考。但,考什么?

老教授宣布:“考这学期上了这门课以来,各位对美感的领受。”

听起来满玄的。叶予风搔搔头。